第五章-欠我一条命(1 / 1)

梁月 关山渡 6610 字 2020-10-31

那人只是微微叹了口气,随即走向屋子的一角,捡起了半个破瓦罐,递给了孟然,“出门左行五百米处有个水潭,去洗干净吧。”

说罢,他就坐在孟然昨夜歇息的干草铺上,一动不动。

孟然嗯了一声,提了瓦罐以及草药出了庙门。

虽然已经出了太阳,阳光很是明媚,但露水依旧遍布整个树林山坡。孟然未走出多远,他长衫的下摆以及鞋子就已经被凉水浸透了,那是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让孟然有种想要赤脚行走的冲动。

走了一会儿,孟然就看到了那个水潭。水潭不大,有三尺见方,但是水还是蛮多的,想来是昨晚的雨水灌注,使得原本并不显露的小水坑一跃变成了水潭。

孟然在水边停脚后,弯腰蹲地,开始认真清洗破瓦罐以及那一把草药。

过了许久,孟然端着破瓦罐以及滴着水珠的草药回了破庙。

那人微微抬头,“怎么去了这么久?”

孟然一脸邀功地看着那道黑影,“我把草药全部洗干净了,你看...”他举起那把干净的草药,一脸得意。

帷帽后的人‘噗嗤’一声,语带笑意道:“你这人,莫不是傻子?或者你家的这位护院与你有仇,你想要杀了他,却又找不到借口,只好装傻充愣?”

孟然一脸无辜地看着那道身影,很是不解地问道:“前辈,您为什么这么想呢?”

那人又笑了几声,轻咳了一声,略带严肃地问道:“你是不是空着瓦罐回来的?”

“是啊,不然呢?”

孟然非常自然地答了一句,随即想到了什么,满脸羞愧地跑出了庙门。

他落荒而逃以后,庙里传出一阵‘咯咯’的清脆笑声,若是孟然跑慢一步的话,或许会知道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只是他暂时没有机会得知了。

等孟然战战兢兢地端着那个瓦盆回来的时候,坐在干草铺上的人影已经离开了原本的位置,再次坐到小庙的正中。

那人并不多话,只是用几块石头支起一个简陋的灶台,然后将孟然手中的瓦罐放了上去,投入药材以后,开始生火添柴。

自感无用的孟然只是蹲在瓦罐的另一次,一脸钦佩及感激地看着黑纱下模糊的脸庞。

那人被看的有些无语,不耐烦道:“你又要做什么?”

孟然嗫喏道:“我想感谢前辈,也想跟前辈学习一些技能,只是不知道前辈是否肯教我。”

那人冷冷一笑,“你都是要死的人了,何必学这些细枝末节、不值一提的技能?”

“先生曾经说过,活到老学到老,人生几十年,总有自己不懂的地方,总要向他人学习的,不可固步自封,为人要谦虚好学......”

“我没兴趣听你那个什么鬼先生讲的道理,你还是闭嘴吧!”

孟然的神情瞬间黯然,低垂着眼睑,一副凄苦无依的模样。

那人自嘲地笑了笑,随即安慰道:“好吧,是我不对,我教你就是了。”

“恩...”

“那你的那位先生呢?我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人才会教你这些无趣又呆板的鬼道理的。”

“既然是鬼道理,自然是鬼教的了...”

“抱歉。”

“没事,他已经死了好多年了,虽然我并没有收到他的丧讯,但我就是知道他已经死了。”

对于孟然最后一句的絮叨,那人并没有回应,仿佛已经闭眼入眠般沉静。

对此,孟然只是悻悻地咧了下嘴,也就不再言语,只是专注地看着瓦罐里的水。

青烟阵阵,火焰喷涌,一股子热浪向四周侵袭,瓦罐里的清水渐渐翻起了气泡,带动着草药在其中翻滚。很快就有‘咕嘟咕嘟’的声音在庙宇中回荡,清澈的水已经变成黑乎乎的汤汁了。

没有继续添加木柴的火堆渐渐开始熄灭,炙热的感觉慢慢消散,只留余温。瓦罐里面的药汁儿渐渐停止翻滚,散发着浓浓的苦味儿。

待温度降得差不多的时候,那人对着孟然说了一句,“去把药给他灌下去。”

孟然看着破瓦罐有些束手无策,不知如何是好。

那人继续说了一句,“快点儿吧,我赶时间呢。”

孟然自不多言,捧起尚有些滚烫的瓦罐走向了耿护院。

面对无法吞咽的病人,孟然只好强行捏开他的嘴巴,将药汁慢慢倒了下去。待药灌完以后,病人的嘴边、脖颈上洒满了暗黄色的液体,散发着阵阵苦涩气息。

孟然深深地看了耿护院一眼,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随后缓缓地走到黑衫人的面前,“前辈,请动手吧。”说罢,他的眼睛已经闭上了,静静地等待刀光落在自己的身上。

等了许久,迟迟不见刀光挥洒的孟然不由张开眼睛,看着身前安坐的身影,轻声问道:“前辈?”

“怎么?你着急去死?”

“那倒不是,只是做人要遵守承诺,自然是......”

那人摆了摆手,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那你就记住,你欠我一条命,日后还给我就是了。”

孟然的心跳加速了几下,随即恢复正常,问道:“前辈叫什么名字?”

那人淡然一笑,“我不想知道你的名字,你也用不着知道我的名字。”

“那我日后如何报恩?”

“若有缘,千里自相逢,若无缘,对面不相识。又何必知晓对方的名字呢?”

“我叫孟然,江南东道杭州府临安县人士,日后前辈若是有需要,我自当赴汤蹈火。”孟然不管不顾,只是一口气说了自己的姓名及户籍。

那人拿了一根棍子拨了拨已经全熄的火堆,淡淡道:“谁要知道你的名字了。我是我,你是你,以后不会再见的。”

孟然犹豫了一下,终是开口问道:“前辈到底是什么人?”

“有些事情你还是不问的好,若是知晓了,不过是徒添烦恼罢了,甚至会性命不保。”

孟然沉默了半晌,很是认真道:“不管前辈有什么事情,我自然不会退缩的。”

那人笑了笑,“你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性命,难道也不在乎你家人的性命吗?”

孟然不说话了,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他固然想遵守诺言,想要报答眼前的这人,但他并不愿因此搭上其他人的安危及性命。

破庙里清醒的两人都不再说话,好似变成了哑巴,只有微风穿堂而过,徒惹黑纱摇曳、青丝飘荡。

太阳慢慢升起,林间的鸟儿振翅高唱,外间的暖意渐渐涌入破庙,除了微不可辨的温度变化,就再也没有其他的不同了,天地间似乎就剩下这两个相对无言的人了。

孟然站在原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极为不安,他忍不住挪了一步。

那人似乎是感觉到孟然的情绪,也就缓缓地站了起身,乜了孟然一眼后,开口说道:“走了。”

话音落,他就转身,向着门外走去。

“什么?去哪儿?”

“怎么?外面是你家?去哪都要你管?”那人刚跨过庙门,淡淡地回了一句。

“不是,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我还不知道前辈的姓名...”

那人转过身子,深深地看了孟然一眼,“陆沉。”随后便转身离去,再无踪迹。

孟然只隐约看到了一双又大又黑的眼睛,很是深邃,却又带着几分凄迷。他想要挽留,却无从开口。说是陌生人,却同居一间,对话许久;说是熟人,却又萍水相逢,未曾谋面。

孟然在夏日里对着庙里的山神发呆,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又或者该想什么,只好盯着那个泥塑看来看去。

正自出神的时候,忽然一旁有大口喘息的声音传来,他急忙转身,看到微微睁眼的耿护院,正在挣扎了着想要起身。

“耿叔,你醒了?”孟然很是激动地大声喊道。

耿护院很是虚弱地回道:“少爷,我醒了...我们这是在哪儿啊?”

孟然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应该是座山神庙。”

“哦...”耿护院又喘了几下,缓缓说道:“我们在城外吗?”

“恩,山林之间,不知道具体是哪儿。”孟然有些挫败地看着耿护院。

耿护院安慰道:“无妨,你先扶我起来,我们两个一起找找路吧。”

“恩。”嗯了一声的孟然忽然想到还有另外一个人,“耿叔,宋伯...宋伯他死了,他还躺在那里,我当时没有力气背他过来,我...”

“少爷,你不要太过自责,也无需伤心,生死有命,这都是个人的福分,只能说老宋福薄......”

一主一仆虽是想要安慰对方,却又不知如何遣词造句,只是在不甚明亮的破庙里执手相望泪眼,无语凝噎。

‘咕咕’的响声传来,两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似是忘却刚才的悲伤氛围。

“耿叔,我去找点吃的吧...”

“你哪里懂得这些,还是等我再恢复些气力再一起出门吧。”

“恩。”

孟然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了一个已经有着明显答案的问题,“耿叔,宋伯的尸体怎么办?”

“唉...还能怎么办,就地埋了吧。”

“......”

又小又破的山神庙里,一个男孩儿似乎在这一刻长大了一些,成熟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