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光明端起茶杯，翘起二郎腿，略带傲慢地打量着门外的人。

因为他说普通话，就值得自己这么对待。

中海人，有自己骨子里的傲性存在。

哪怕在街头讨饭，也得成为这条街上最亮眼的仔。

“我是，你是谁？”

那青年笑起来眼睛眯成一道缝，整个脸就跟太阳花似的，看起来耀眼夺目的。

但是！

刘光明可不是一般人，他从一个技术员开始，一步步爬到今天的位置，完全是尸山血海堆出来的。

那双眼，不说火眼金睛，也快差不离了。

这小子贼咪咪的样子，绝对是没安好心。

“您是刘厂长就行，我叫杨卫成，是咱们燕京三剑贸易公司的副总。”杨卫成笑着走进来，掏出自己的名片，递给对方。

刘光明剩下打量杨卫成，暗道：“燕京来的？”

不由得高看一眼，但也只是比其他乡下地方高一点点而已。

在他心里，中海才是全球的中心，宇宙的发光点。

“你们要干嘛？”刘光明问。

他随手接过名片，看也不看就扔到旁边的抽屉里。

“我们来您厂子，自然是要订您的货。”杨卫成道。

刘光明笑了笑：“真不好意思，我们最近没时间赶别的订单，生产线全满额了。”

“哟，是么？能问问是哪家工资胃口这么大，能吃得下您这50万的库存吗？”

刘光明吃一惊，再次打量这小子，暗道：“有备而来啊，连我们库存都摸清楚了。哼，你有备而来也没用，我们这笔订单算是吃的饱饱的。”

他不但自己吃饱，还能将周边的一些搪瓷厂，发展成自己的代加工厂。到时候，中海搪瓷厂声名鹊起，他刘光明的大名，也会传遍整个江南地带。

人活一世为的啥？不就是个名利双收吗？要不了多久，他刘光明的人生就功德圆满了。

何况，跟北苏的公司比起来，国内任何一个小公司在他眼里都是蚊子腿。傻子才会放着火腿不啃，跑去吃蚊子腿呢。

蚊子腿虽然是肉，但却是在极度缺肉的时候才肯当肉吃！

“这个是商业机密，怎么能随便打听呢？”刘光明不满地说，“总之，我们一时半会儿腾不出手来做你的单子，你们走吧。”

“哦，让我来猜猜看，来找你下单报价的，该不会是一位叫瓦里的北苏人吧？这么高的个儿，叼兮兮的。”杨卫成比划了一番。

刘光明一愣，哟，这是全都知道了啊，竞争对手么？那更不能鸟他了。

得和国际友人交好，国际友人优先！

“对，你说对了。”他站起身，假装收拾东西，“我们在整顿生产线，马上要投入生产，现在我很忙，不好意思先失陪了。”

刘光明一手拿着茶杯，一手拎着公文包，阔步走出去。

杨卫成没拦他，可他也没走出门去。

刚到门口，李东、赵重把他给拦下来了。

“哎？！你们这是要干嘛？”刘光明脸瞬间变黑。

杨卫成吃惊不已：“啊呀呀，你们干嘛呢，怎么能随便拦刘大厂长呢？”

他挤到前面，手指头几乎快戳到李东鼻子上。

门口就这么大，李东和赵重已经堵死，杨卫成再挤进来，刘光明就更不可能出去了。

“我说你们不要瞎胡闹好吗？否则我要叫保卫科的人过来了！”刘光明黑起面孔道。

“对，必须得叫保卫科的人过来，这也太不像话了！不叫他们来，怎么调查厂长收回扣的事儿呢？”

杨卫成回头一本正经地看着刘光明。

刘光明一愣，额头噼里啪啦汗水落下。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这是诽谤，标准的诽谤，我要告你，去公安局告你！”刘光明激动地指着杨卫成，原本梳的油光滑亮的头发，好像黑面馒头裂开一道缝，有一缕头发垂下来遮住他的左眼。

他越狼狈激动，就越印证了杨卫成的猜测。

从开始炒国库券，到现在做生意，和各种人打交道，杨卫成见识的人不少，鬼更多。

一个搪瓷厂愿意接受低价订单，要么是生意难做，要么是有回扣猫腻。

若是生意难做，那就该对送上门的订单加以咨询、甄别才对。

比如海港搪瓷厂的王厂长，人家还是认认真真考核了杨卫成一番，是真的想做买卖。

而这位，上来就把杨卫成所有的路都给堵死。唯有吃回扣这个可能性，才会促使他这么做了。

“啊，对啊，去公安局，公安同志厉害的，很多事情一查便知。”杨卫成煞有介事地点头。

刘光明冷汗淋漓，倒退两步，死盯着杨卫成：“你到底是谁？”

“名片上有啊！”杨卫成笑嘻嘻道。

刘光明沉默片刻，冷笑：“笑话，你们把我当什么了？给我让开！我要去开会……”

他直接推向李东和赵重，可俩人站的直挺挺，根本推不动。

“反了，简直是反了，你们跑到我的地盘撒野？”刘光明怒道。

杨卫成一本正经地批评李东和赵重：“你们怎么搞的，怎么能跑到别人地盘撒野呢？快让开，别耽误人家开会！”

李东、赵重让开路，刘光明怒冲冲夺门而出。

等他走后，李东道：“就这么放他走啦？”

“不然呢？等人家真去公安局告你人身侵害啊？”杨卫成摸着下巴，笑嘻嘻道，“走没关系，我至少心里有数了。赵大哥，接下来就看你啦！”

赵重点头：“放心吧。”

夜深人静，刘光明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总觉得黑暗中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

翻个身，看到老婆胖到堆起的后脑勺，不由得更心烦。

“别人家老婆别管漂不漂亮，至少占个苗条，我老婆……唉！”

刘光明有种一言难尽的无奈感。

他想到即将出货的库存，想到大把大把的钞票，心里美翻了。但一转眼，眼前又出现白天那三个人，尤其是那个笑眯眯的年轻人。

“那小子贼兮兮的！”刘光明翻身坐起，先到阳台抽颗烟，然后回到书桌前坐着，想了想，打开抽屉，取出一份合同。

这可不是什么订单合同，而是那个北苏人跟他正儿八经的签订的私人合同。虽说不能摆在桌面上，但关键时刻也是份证据。

根据合同规定，每一只搪瓷制品，他都能从中抽一分钱的成。

别小看一分钱，一百只搪瓷缸子就是一块钱，他们工厂仓库里，可有50万只库存呢！

这张薄薄的纸可不是纸，是钱啊！

小心翼翼看了一遍，刘光明叹口气，再锁回抽屉，然后跑去儿子房间，和儿子挤一张床睡觉。

主卧的床一米四，儿子小床一米二，就算是这样，他在儿子床上占的地方也比较富裕。

转天，刘光明顶着黑眼圈来上班。

一大早，工厂广播室就开始播音，大喇叭里放着义勇军进行曲，听的人热血沸腾。

工人们都回来上班，自行车好像工蚁觅食一样，潮水一般从大马路上涌进厂门。

“老李，今天要是再有外人来找我，直接给挡在外边。”刘光明经过门房时，特地叮嘱门卫李大爷。

李大爷答应着，忽然想起什么事，道：“呀，坏了，已经有人进去了，几分钟前，说是找你呢。”

“啊？算了算了，下不为例。”

刘光明推着车，有气无力走到车棚锁好，拎着包来到办公室。

果然，一推门就看到杨卫成等三人坐在沙发里，居然自己泡茶喝呢。

“我说你们几位真不客气。”刘光明苦笑，“还赖在这里干嘛呢？”

他把外套脱了，衣服和包一起挂起，随手拿起今日新闻报，坐到办公桌前开始阅读。

刘光明决定了，今天一定要让这三个癞皮狗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