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小胖突然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嘟囔：“谁在骂我？”方兴艾看似认真的笔端不停，嘴里漫不经心地接了句：“对不起。”小胖噎得踹了他一脚。又比如文艺委员过来跟方兴艾讨论读书，抱怨老师教的都是没用的东西，方兴艾指间的笔轻巧地旋转，忽然邪笑一声：“我不许你这样说自己。”漂亮的姑娘差点没扑过去掐他，但看着那张俊脸，又莫名地红了耳根。

就这样旁观着，陷入一厢孤独单恋。

有人说女生的择偶标准其实在最初动心的那一刹那就已经奠定了基础，那陆呦呦喜欢上的，是那个幽默俊朗，无忧无虑的少年。

为什么这种感觉似乎似曾相识？

陆呦呦抱着抱枕对着天花板发呆，凌召霆的面容突然出现在虚空中。

是啊……后来又遇到了这样的人。

竟比当时还要心动几分。

手指不自觉地点开了凌召霆的对话框，还没有想好要说什么，手机自顾自地震动了起来。

看到屏幕上的来电显示，陆呦呦就心里一凛。

颤颤巍巍地移到耳边，尽量以平静的话音接起：“喂，主任。”

“peach啊……”即便是深夜来电，主任还是没有忘记要以英文名相称。他的语气尾音往下降落，几乎是自带风雨欲来背景图，“刚刚销售部的小杨打电话给我，那边有个消息。说我们公司上次跟一个客户洽接的名单，被人传出去了。”

“传、传出去了？”陆呦呦吞了口口水，“什么意思，主任，是我这块的吗。”

主任顿了一下：“不然，我打电话给你干嘛？”

陆呦呦只觉天雷压顶。

她迅速地回忆起，之前跟客户接洽的时候，那边确实传来过一份人员名单，上面不仅有名字，还有身份证、家庭住址联系方式等等，这些隐私的东西要是传出去，不知会带来多大麻烦。

主任说：“这个名单，除了你这里，还有别的途径获得吗？”

陆呦呦努力镇定，回答说：“没有了，我这一块的客户都是我自己负责的，别的部门拿不到资料的。”

主任的声音拔高：“哦，那就是说，一定是从你这里外流的了？”

“不……”陆呦呦咽了咽嗓子，“是这样的，主任，这份名单我只发给过管理中心，因为那边需要人员数目来做统筹，我可以确定，我没有把客户的私人消息外流过。”

她的话音笃定，主任那边倒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他静了会儿，然后说：“好，我再问问管理中心的人。”

陆呦呦松了一口气。

只是翻来覆去地等消息，主任那边却再也没电话回过来。看看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也不知道明天能不能起得来。

陆呦呦只能让自己闭上眼睛，辗转几番，睡了。

第二天起来去公司，简直是心头压着重担。

开例会了，陆呦呦紧紧地盯着主任的脑门，就怕他一个不经意，蹦出一句“斩立决”。

罪臣陆呦呦，罄竹难书，带着东西滚吧。

还好还好，最终这句话也没有响起。

例会结束时，主任给她提了一句：“问了下管理中心那边，应该是那边流出去了。以后多注意，啊。”

陆呦呦抹着脑门上的汗，点点头。

她松了口劲儿，趁着理会刚结束，大家都还没正式开始工作的闲当儿，发了条屏蔽了三个分组的朋友圈——

虚惊一场，太好了，又可以安安稳稳工作了！

陆呦呦挥了下手臂，门外走进来一个人。竟然是他们这个科室的经理，陆呦呦也顾不上再去看朋友圈是不是有新回复新消息，条件发射地把手机一收，塞进了口袋里。

经理面色黑沉，站在门口，敲了敲玻璃窗。

“上次假期，19号值班擅自离岗的，是谁？”

查岗了？

百年不查、睁只眼闭只眼的假期值班，查岗了？

在场人没有一个不心虚，顿时面上噤若寒蝉，其实早已悄悄地翻起了手机日历。

翻完之后，都松了口气，庆幸不是自己被抓包，只有一个人放不下心。

陆呦呦那口虚惊一场的气还没有喘匀，就堵在了嗓子眼。

她有点颤抖地站起来，举起一只手：“……是我。”

经理狐疑地打量她，显然对眼前这身板瘦小的姑娘没印象：“你叫什么名字？”

旁边不合时宜地爆出一声嗤笑。

陆呦呦在办公室内是名人，只要是工作日，没有哪天办公室的半空没有回旋着她的名字，但是在经理那里，很显然她连名号都排不上。

小声嗫嚅着：“陆呦呦。”

经理锁定了发怒的对象，已经开始翻花名册，奈何她这人长得不起眼，就连名字也一时半会儿藏在人堆中找不到。

经理怒吼：“英文名！”

“……peach。”陆呦呦闭了闭眼。

经理顺着字母表，终于找到了这个人。

“你，”手指凌空虚点她一下，“等会儿到经理办公室来。”

经理携着整室压抑的气氛而去，办公室又欢欣鼓舞起来，逃此一劫的众人该嗑瓜子的嗑瓜子，该继续聊天的接着聊天，又活跃起来，剩下陆呦呦一个呆若木鸡，站在众人移动的虚影中，有种全身脱力失重感，不知自己该往天上还是地上降落。

终于有人想起了这个人，一边咬着无花果干，一边问了句：“哎，陆呦呦，真是你啊？”

陆呦呦无力地点了点头。

“哎，没事啦，认个错就行了。”

这也倒算得上是句安慰。

但陆呦呦抿着嘴没说话。

19号那天的场景不停地在她脑海中循环播放，她明明上午来值了班，为什么中午回去睡了个觉就睡过头了呢？又或者，为什么19号的前一天晚上她要通宵，为什么她可以轻易相信别人口中的“少来一次也没关系不会有人查”，为什么……

那天的每一个细节都在陆呦呦脑中不断重演，仿佛每一个细节都有预兆，在影射着日后会降临的悲剧。

为什么，明明是这么弱小的人，接到了直觉般的预兆之后，还是没有老老实实、勤勤恳恳、像一个合格的傻/子那样遵守每一条规定呢。

自作聪明。

爸妈给她的教育中，这条缺点从来都是禁令一般的存在。

可她还是犯了。

陆呦呦傻站了一会儿，办公室外人来人往，只要有白衬衫黑色a字群的漂亮女秘书靠近，她心里就一个打鼓，生怕是经理派了人来催她。

已经耽误得够久了。

陆呦呦把手放进袋子里，徒劳地握了握手机，走进经理办公室。

挨骂的一上午，过去得倒也快。

陆呦呦没有一句话好辩解，即便这件事情，听起来再怎么倒霉，再怎么“冤屈”，最终都是她自己造成的。

谁叫她没去呢？

但是真的很……难过。

辛辛苦苦一年多，表扬从来都只停留在口头上，实际上她做的呢？替办公室的同事买奶茶咖啡倒贴的钱没个计数，转头出纳做账又赔进去八千。若说上次还决定要给她评个优秀，刚刚在经理的怒吼中也已经全部泡了汤，还要在下次的科室大会上点名批评，斩首示众。

仿佛所有的努力，都被假期中，偷的这一点小懒给毁了。

怎么可能不难过。

陆呦呦没心思吃午饭，拿出手机来看。

朋友圈回她消息的人倒是很多，有恭喜的，有探听是什么事的，就连凌召霆和方兴艾都点了个赞。

只是她现在，看着“虚惊一场”这四个字，却很不是滋味。

难道世界上真是有言灵这么一回事的？

&n，“打完仗我就回来娶你”、“瘦到九十斤我就买新裙子”、“今天要日码一万字”……等等这些，在说出口的那一瞬间，就被神明听到，神明嫌弃地看了看你，然后折断了你刚刚兴致勃勃竖起来的旗。

你还傻呆呆，毫不知情，毫不知情自己已经被厌恶了。

真的，好倒霉啊。

陆呦呦把下巴磕在膝盖上，无意识地翻看着朋友圈。

她的大学同学，进了据说销售额严苛的私企，朋友圈中却有大半年的时间在各种冷门的景点徒步旅行。

她在某个社团的一面之交，是差点被老师赶出学校的牛人，如今已经是某广告公司的副总，每天的朋友圈不是佛经就是美美的自拍，或者加班灯火辉煌的照片，任谁一看也知道照片里都是钱。

她呢？她在干嘛。还在曾经憧憬过、现在击败过她的异乡辗转求生，过着庸庸碌碌的日子。

神偏爱的另有其人，总是那些漂亮优雅，天赋与生俱来的人。

看着她自己那条朋友圈底下的回复，陆呦呦忽然很有冲动，想在其中任意找一个谁来解释一下，告诉他，她并没有“虚惊一场”，而是“螳螂假捕蝉，黄雀实在后”，她想破罐子破摔地说，她犯了错了。

但是她不行。

在现实生活中，已经没人看得起她了，难道在朋友圈里，她也要当一个负面情绪负载者吗？

陆呦呦退出了朋友圈，却发现，多了几条微信消息。

最上面的是方兴艾。

方兴艾：怎么了？/偷笑

陆呦呦的手指在输入框上犹豫又犹豫，再退出去看别的消息，还有两条凌召霆的。

凌召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