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兴艾撇着嘴角笑了笑，说了一个如雷贯耳的公司名字，说：“这是老板家的产业。说实话，他们这种有钱富贵人，是看不上我们这种市井小民的礼物的……但是，你知道的，送了人家看不上是一回事，但要是你不送的话，就会显得很……”

陆呦呦苦笑了下：“就算你这么说，我也是没办法帮你啊。我连这种有钱人要穿什么价位的衣服都不知道，更别说替你看什么款式了。”

这大概就是阶级的差距吧，银行卡上的余额位数，像一道隐形的分界线，将这群人与那群人分割开来，生活互不相关。

方兴艾浑不在意地说：“品牌什么的你不用考虑，我早已经咨询好了，我是想请你替我去试一试款式，你们的身材差不多。你想，万一我送的裙子，她试了呢？试了发现难看，岂不是要记恨我了。”

陆呦呦眼睛里已经绕满了圈圈，她无法理解这种逻辑。

想了想，重点又跑偏到另一件事上，问：“你老板娘还挺年轻的。”

方兴艾又是神秘地一笑：“你知道呢？过几天，说不定换一个更年轻的。”

陆呦呦：“……”

她当然懂得方兴艾是什么意思了，对于这种情况，她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是听说的也不少。

可是，如果是老板随时可换的情人，他为什么还要巴结着这么用心地送礼？陆呦呦好奇，却没有问出口。她大概猜测着，也许就像碰运气那样，每一个机会都把握，说不定哪一次尝试，就得到了想要的结果。

连巴结关系，都是一种赌博。

陆呦呦摇摇头，觉得方兴艾的生活方式太累了，她光是想一想都要头痛了。

“可以吗？待会儿就去商场帮我试一试？”

其实陆呦呦很想拒绝的，但是她也不好意思说。毕竟送礼的又不是她，花钱的也不是她，她矫情什么呢？

想到今天中午可能不能跟凌召霆一起吃饭了，陆呦呦提前打了个电话跟凌召霆说，中午不必过来等她了。

方兴艾在一边好奇：“跟谁交待呢？”

陆呦呦有点脸红，说：“男朋友。”

方兴艾脸上的表情顿了一下，陆呦呦没看到。

很快的，他又恢复了原样，只是再开口，话里有点酸丢丢的：“上次见你还没消息呢，难怪这段时间找你都没空，陪男朋友去了吧？”

陆呦呦无可反驳，确实就是陪男朋友去了呀……她也觉得这没什么好反驳的。

方兴艾也是一时口快，说完之后也觉得自己不应该，又惆怅地补了一句：“哎，别理我别理我，我就是羡慕嫉妒恨啊，我来这儿漂了好几年了，看着好像每天都忙忙碌碌挺风光，连个正经女朋友也没谈过，还是你们这种稳定工作的好啊。”

陆呦呦心想，我这男朋友也不是稳定工作送给我的，是我买彩票中的，能比吗。

但是嘴上她说：“你收入高啊，以后找女朋友肯定条件也高，不急在这一时吧。”

这话方兴艾听着挺舒服，觉得是陆呦呦在夸他。他也觉得，陆呦呦现在这种条件，估计能找到的也就是同事朋友介绍的，总归是同一个圈子里的人，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起码比不上自己。

想到这个，他心里那点隐约的不舒服也就消失了。现在找了男朋友有什么关系，现在是他不想出手，以后他要是真的对这个陆呦呦有什么想法的话，再表示表示，难道陆呦呦不会择优选他？

这个阴暗的想法在方兴艾脑海里一闪而过，但他不会承认自己有这个想法的。

对于他来说，陆呦呦就像是一块放在面前的甜食，吃了不管饱，所以不会贸然伸手去拿，但是放在眼前又有点眼馋。

成人世界里，男女之间哪有什么单纯的友谊，所有以友情为名的感情，都只不过是缺乏发酵素而没能发展成恋情的暧昧而已，只是程度不一罢了。

两人去试了衣服，试到合适的，方兴艾眼睛也不眨一下地刷了卡。陆呦呦看着直肉痛，默默地不能理解。

他们中午在商场附近的美食餐厅里吃了午饭，这会儿正是下午四点多，不早不晚的正尴尬，说回办公室吧，再过一个多小时就要下班了，而且现在回去还招人注意，说回家去吧，从没翘过班的好孩子陆呦呦又有点不大适应。

看她踌躇不前，方兴艾笑了笑：“晚上没约？那再赏脸跟我一起吃个饭吧。”他挑起一边嘴角，笑得很英俊，谈判桌上不少女性为他痴狂。

陆呦呦赶紧摆手：“不……不叨扰了，你肯定很忙的吧。”

实际上，都已经跟这人在一起待了一天了，陆呦呦实在有些腻味，哪愿意再多吃这一顿饭。

有的人是可以长长久久看着的，有的人，多相处一分钟都费劲。

陆呦呦不由自嘲，那个年少无知的自己，是怎么会把当时的心情当成“喜欢”的。明明，跟真正的喜欢，差得太远太远了。

方兴艾抿嘴笑笑，没再坚持。他确实应酬很多，不可能总是绕着陆呦呦打转的，想到刚刚在商场里，他带着陆呦呦去试衣服，店里的营业员还以为他们是情侣来逛街，温润俊气的男朋友带着秀气纤瘦的女朋友，一个劲地用羡慕的眼神打量陆呦呦。

今天陆呦呦应该也挺高兴的吧，这趟还不够长面子的？

他根本不知道，陆呦呦完全没注意到别人是什么眼神。

陆呦呦拿出手机，准备用网约车软件打车，刚走下几步台阶，就愣在那儿了。

“怎么？”方兴艾提着袋子，贴心地靠近，下意识地看向她的手机。

陆呦呦“唰”地就把手机往胸口按了下，挡住屏幕，偏头，面色有些不虞，眼睫也颤了几下：“你还有什么事吗？”

方兴艾愣了下，笑说：“没有，这不是看你辛苦了，想说犒劳你一下，不吃晚饭也可以再吃点零食吧，有什么想吃的吗……”

“不用了。”陆呦呦没什么耐性地打断了他，一边往下走一边说，“我还有事，先走了，再见。”

方兴艾还没反应过来，陆呦呦已经踩着楼梯一路跑了下去，在人流中和他分别了。

方兴艾有点呆地立在那儿。刚刚陆呦呦冷冷清清扫过来的那一眼，让他一惊之下退避的同时，也看到了一个跟以前印象中那个软糯少言的同学完全不一样的一面。

方兴艾无意识地摸了摸下巴。

直到跑到公交车站，坐上了公交车，陆呦呦才深深呼出口气。

车厢里摇摇晃晃，她这个时间点不错，人不太多，陆呦呦找了个位置坐下，这才把手机从包里拿出来。

是妈妈给她发的短信。

从家里出来之后，她很少跟家里人联系，偶尔用微信通个视频，聊不到两句话，就会以“好，你去忙吧”这样的话结束。

尽管她实际上根本没什么好忙的，但跟家里人的通话时长根本超不过五分钟。

也说不上关系不好，就是陆呦呦跟家里人不太亲密吧，起码不像她周围看到的有些同事那样，一日三餐地跟家里人报备，一个毫无价值的话题，可以聊很久很久。

陆呦呦是羡慕的。

能有这么一个人，毫无芥蒂地聊着那些浪费时间的话，细节里流淌着的充满烟火气息的脉脉温情，怎么能让人不向往。

但陆呦呦不是这样的孩子。

她从小寡言少语，尤其对家里人嘴硬得不行，当初一心想脱离家里到外面打拼，家里人是很不赞同的，但是陆呦呦并没能像那些电视里一样，坐下来和家里人好好沟通，而是一声不吭地收拾了自己的包袱，直接找个机会买了车票离开。

后来有一个月的时间，家里没有任何人联络陆呦呦，陆呦呦也没有给家里去任何消息。

她找工作，她租房，她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里走夜路，这些事情，闷在心里，只偶尔跟任团提起。

后来忘了是什么契机，和家里通了第一个电话，此后才渐渐有了一个月稀疏几次的微信电话，但这件事瞒下去不提，并不是消失了，而是成为了一道隐在皮肤底下的伤痕。

更何况，他们家里还有一个嘴甜成绩好的弟弟，就更加不会记得她了。

所以这回，突然接到妈妈的短信，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最近过得好吗？”但还是让陆呦呦有些失神。

公交车摇摇晃晃到了地铁站，陆呦呦又转搭地铁回家，进地铁站入口，乘电梯的时候，她侧头看见天边一片灿烂的火烧云，树影在巨大的云朵底下轻轻摇曳着，是城市的风裹挟着从不间断的人流，往未具名的地方走。

回到家，陆呦呦洗了把脸，把小小的书桌上堆着的护肤品和耳机什么的全都推开，甚至还拉了拉自己的衣服，才点开微信，发送视频请求。

大概五秒，那边接通了，陆呦呦有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忙乱得不知道第一句该说什么。

是爸爸拿着手机，在镜头里对陆呦呦笑笑：“陆呦呦啊，什么事啊？”

陆呦呦被问得有些语塞，她没什么事……顿了一下，陆呦呦有些拘谨地说：“今天看到妈妈给我发短信了，我，闲着没事，就打个电话看看。”

“哦，好，要的。”爸爸笑着说了几句，并不看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