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鸣机械地慢慢转身，朝着自己身后的方向看去。

龙鸣的嘴唇有些哆嗦，这是他终生也不想回忆的一段时光。

破木头床上似乎是躺着一个人，不对，应该是两个人。

这两人，从脚到脸，都蒙着一层白布。

这两人的身下，只是将就着垫着一层草席。

那草席编织得也很粗糙，四周的枝丫都旁逸斜出地，不是弯折就是翘着。

龙鸣磨蹭了很久，盯着那草席发愣，视线也不敢朝着这床上躺着的，多看一眼。

一声粗暴地破门声响起。

龙鸣立刻像得到大赦一般，就朝着那扇，姑且还能称作门的位置看去。

几个人，逆着光站在门外。

“这怎么还有个孩子？”

“啧啧，真是造孽了！爹妈都没了，偏偏孩子还好好的。”

“这不是活受罪吗。”

似乎是知道这房子里，还有个孩子，门外马上就聚集了更多的人。

有些叹息，也就有人怀揣恶意。

“这孩子没事吧？会不会也感上瘟疫了。”

这话一说出了，立即就得到了周围人的一致响应。

龙鸣却是一声怪叫，双手抱头，十分痛苦。

“我没有！我没有！”

小龙鸣无力的抗争，并没有得到多少人的重视。

很快，聚集在周围的人群，不自觉地就往后退去了几步。

就在这时，有人冲了进来。

大声说着，“这孩子不顶用了，留在这里，只会是个祸害，咱们可不能叫这孩子留在这里。”

说着，就又把门，砰地一声给关上，整个小屋都被这一下重重的关门声，给震得摇摇欲坠。

似乎仍然觉得不够，又牢牢地给屋子门口，给加了几道防止里面的人，往外冲的禁制。

外面的人，又叫嚷着走开了。

龙鸣已经几乎崩溃了，他似乎已经忘记自己不再是个孩子了。

龙鸣从原本低声地抽泣，变成了惊惧地哭喊。

龙鸣一下就从床旁冲了出去。

不断地砸门，请求外面的人，放自己出去。

就像是知道，一会要出现什么似的，龙鸣不断地朝着床的位置看去。

眼神满是惊惧。

龙鸣几乎是用上了吃奶地力气，想要往外冲。

孙仪在旁边看着，心里也有些唏嘘。

就这样把一个孩子，和两个死人关在一起。

这星云不过是把龙鸣内心的恐惧集中起来，并且放大。

天知道，当年龙鸣一个小娃娃，被关在这样的地方，给关了多久。

这就是龙鸣内心深处的心魔了。

就从龙鸣现在的状态来看，谁能想得到，龙鸣还有这样的经历呢。

无论，在外面如何呼风唤雨叱咤风云，到了这里，还是要认栽。

竟还有了些众生平等的意味。

孙仪心里，并不放心，龙鸣的状态十分不对劲。

随着龙鸣的眼神，孙仪看到，那床上，盖着白布的其中一人。

竟慢慢地抬起了头。

那抬头的姿势十分诡异。

按理来说，人在平躺的状态之下，想要把头抬起来，光靠颈部的力量，是不够的。

还得依靠背部跟双肘的力量，把颈部给撑起来。

但床上的那位，一双手一张背，还挺在床板上。

唯独一个头，就像完全脱离出整个身体一般，在白布的底下，慢慢地抬了起来。

再看龙鸣，已经不敢出声了，眼睛里只滚动着泪珠子。

龙鸣的一只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口鼻，生怕发出一点点声音，去惊动了床上的那位。

那床上的那位，头抬起来，白布却不掉，只是四周转动着，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

很快，那转动着的白布，就发现了瑟缩在角落的龙鸣。

从白布里面，发出了一阵根本就不是人类所能发出的嘶鸣。

孙仪听得很清楚，那嘶鸣声，如果仔细去辨认，就能知道，分明是在叫龙鸣。

龙鸣连哭都忘记了，全身抖得筛糠一般。

就在这时，那低沉的嘶鸣，又变成了声调尖厉地大喊。

“龙鸣！龙鸣！”

龙鸣再也忍不住了，尖叫着，边摇着头，边用双手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龙鸣！”

那白布盖着的人，似乎是想挣扎着，从床上爬下来。

龙鸣已经退到了屋子里的墙角中，却还在不断，用双脚挣扎着，想往后退去。

孙仪知道，不再干预是不行了。

立刻再次用秘音，冲着龙鸣说道。

“龙门主！清醒过来！你不再是孩子了！”

孙仪的声音带着武意，但这个时候，龙鸣已经被自己的心魔，折磨得不堪重负，几欲崩溃。

孙仪这略带武意的声音，所带来的痛苦，已经显得根本不值一提。

孙仪在心里盘算着，今日的试验，要不要干脆就到这里，就就此打住算了。

龙鸣根本已经听不见孙仪还在说什么，只拼了命地大喊着，“别叫了别叫了！”

孙仪觉得，再等下去是不行了。

看龙鸣此刻的样子，再等下去，龙鸣就再也清醒不过来了。

深困在星云中的最后下场，不过就是被心魔，永久地拖在这里，直到死亡。

孙仪大手一伸，立刻就把龙鸣，一把抓了出来。

再一使决，就把星云给重新收回了虚空之中。

到底还是不动之境的武者了。

龙鸣从星云之中，被孙仪捞出来的瞬间，就清醒了过来。

孙仪还在回收星云，龙鸣坐在一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孙仪看着龙鸣的样子，也没有说什么。

只是伸出手，把龙鸣给拉着，站了起来。

龙鸣似乎是仍有些心有余悸，快步走到桌子旁，似乎是想要找些水喝。

但圆觉世界中，哪里会需要给主上备水。

龙鸣也被自己的动作，给弄得有些哭笑不得。

孙仪见龙鸣连周朝里的习惯，都恢复了。

知道龙鸣在星云当中，是遭了大罪。

二话不说就从系统的虚空之中，掏出两丸丹药，分别是九鼎凝元丹和天灵丹。

龙鸣接过，仰着头一口就吞了。

吃下丹药后不久的龙鸣，显然是缓过了劲来。

面色也恢复如常。

龙鸣笑着朝孙仪道谢。

“有劳你了，还费你两颗丹药，这丹药想要找到，也是难事吧。”

孙仪并不觉得有什么，自己有系统签到，这种丹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孙仪也是敷衍着笑了笑，就全当回答了。

“龙门主客气了，我们现在是站在一头的人了，自然是有难同当的。”

孙仪这话一说完，龙鸣的眼中已经满是感激。

两人又静了一会，孙仪也不管龙鸣。

自顾着自己，坐在一旁。

孙仪并不想问龙鸣，刚才在星云中，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每个人都有不想提及的过去，龙鸣不说，自己也不想问，龙鸣想说自己就听着。

但龙鸣似乎对着孙仪，已经十分信任。

不等孙仪开口，龙鸣便率先开口。

“你怎么不问问我，刚才那番情景背后的原因？”

孙仪已经双腿盘坐，准备入入定，就权当休息。

“没什么可问的，如果你想说，你一出来就说，你到现在也没说，就证明你不想说。

我是来调查的，不是来写八卦新闻的。”

龙鸣却大笑了起来。

“孙仪，你着实是个妙人，跟我所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不一样。”

龙鸣也叹口气，“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就是我小时候的一些事罢了。

那床上白布盖着的，是我父母。”

孙仪微微闭着的双眼，有些抖动。

龙鸣却像是找到一个终于可以倾吐心声的出口。

也不管孙仪是否在听。

“那时我的父母，在逃难途中刚死不久，因为逃难队伍中有人死了，还留下一个没有处理能力的孩子。

队伍中，有一部分人，也许是自发地，也许是不得已地，停了下来。

随便找了间破屋，就把我父母的尸首暂时停放在那里。

有人动了歪脑筋，很快就有谣言说是我父母是感染瘟疫才死的。

然后就没什么人愿意管我了，最后我在惊惧中跟我父母的尸体一起，被关了七天。

再出来，就是我被当成奴隶，卖去了娅人岛。”

孙仪这才睁开了眼睛，“也就是说，在你被关起来的那段时间，那把声音还没有找上你。”

龙鸣点头，“也不能这么说，那个梦境，从我得知要被卖去娅人岛时，就出现了。”

孙仪回想起上次，龙鸣对自己所说的。

“龙鸣，你不用着急，那按照那声音所出现的时间来看，那也快了。

你是第一次进入星云，没有经验，能到这个程度，已经很不错了。

不需要纠结这个进度。我们选个时间，再进去一次就应该有结果了。”

龙鸣听孙仪这样说，心里也宽慰不少。

龙鸣又歇息了一会。

对着在一旁闭目养神的孙仪，说道“时不待人，我再进去一次吧，如果这次再不成功，今天就到这了。”

孙仪点头，也不多说，既然龙鸣想进去，再进去就是。

龙鸣能到今时今日这个地位，也绝不是单纯靠那声音，就能达到的。

龙鸣意志力早就在这，岁月流逝中，打磨得韧性十足。

绝不会因为这点小困难，就轻易退缩。

更何况，还有自己坐镇，绝对能保龙鸣性命无虞。

边想着，孙仪边把圆觉星云，再一次从系统虚空之中，给释放了出来。

龙鸣深深吸一口气，朝着那团模糊不清的气团，发起了第二次的挑战。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龙鸣已经镇定了许多。

从容地，就迈步钻进了那团星云之中。

又是跟上次一模一样的黑暗，龙鸣不焦不急地走着。

他知道，黑暗的时间，还有一段。

等到那团细小的光亮，再度出现在龙鸣的视野当中。

龙鸣朝着那团光亮，继续进发。

还是那间屋子，还是那张破木板床。

床上还是两具盖着白布的尸体。

龙鸣发现自己的视线，又再一次变小了。

门外吵吵囔囔的声音，逐渐响了起来。

门被人从外面，重重地给关了起来。

床板上的白布尸体，又开始出现异动。

尸体中，那嘶鸣声又再度响起、。

这一次的龙鸣，不再惊慌失措，他知道，这是属于他的心魔，他必须要战胜过去。

孙仪发现，龙鸣闭上上了自己的眼睛，在那阵愈演愈烈的嘶鸣尖叫声当中。

龙鸣似乎一点都不受影响，孙仪知道，这龙鸣应该是封闭了自己五识当中的听觉。

很快，星云的时间就到达了，龙鸣第一次进入但却失败的位置。

那白布尸体，就像是有了思维，是见从听觉入手的这一招，对着龙鸣不再起作用了。

那尸体竟直挺挺地，直起了上半身。

那白布就随着尸体的动作，而滑落了下来。

身处幻境中的龙鸣，也被这个动静，所惊动。

睁开眼睛，看着那白布尸首的动作。

孙仪也看着尸体的方向。

原本，孙仪还以为会看到一幕多么恐怖的景象。

但那白布滑落下来后，里面的尸体，既不是什么面目可憎的腐烂的人尸。

而是一张，没有血色，但姑且还能称得上白净的人脸。

龙鸣见到这张人脸时，即便是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还是忍不住有些哆嗦。

龙鸣颤抖得张着嘴，说了一句什么。

虽然没有声音。

但孙仪看见龙鸣的嘴型，分明就是在喊母亲。

孙仪再看那张人脸，果然跟龙鸣有几分相似。

那龙鸣已经死去多时的母亲，挣扎着，抬起一只手臂。

颤颤巍巍地指着龙鸣。

“你——你——你这个不孝的东西——”

也许是死去多时的缘故，龙鸣的母亲，说话的方式，让人听完很不舒服。

不仅每个字都拖着长长的尾音，那声调，就像是有人不住地用指甲在黑板上剐蹭时的噪音。

扑腾一声，那龙鸣的母亲，从床上栽倒下来。

似乎是双腿不能动弹了，只能依靠着双手的支撑，由腰带动下半身，挨着地面上缓慢爬行。

“你现在过了好日子了，我跟你父亲，还在地底下虫啃鼠咬，又冷又潮。

你发达了却连个棺材板都不曾给我们，你不孝！你好狠的心——”

龙鸣的脸上，只剩下了痛苦的神色。

他被说中了多年来的心病。

是他多年来，都不曾再提起过的心病。

他也以为他已经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