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铃岛(五)(1 / 1)

鬼神同泣5

汤杏心中有些害怕,怕他真的在做出什么疯狂的事。

她甚至现在说不出一句话来。

赫萝道:姑爷!你不要误会杏大人!杏大人对您一直都是一心一意的!

汤杏道:谷梁君昱, 我不管你怎么想, 我告诉你, 我汤杏, 喜欢的人至始至终都是谷梁君昱这个人的灵魂。所以, 无论是未来的你, 现在的你, 甚至你变成一个磨牙吮血、杀人如麻的大恶棍,都不会改变我对你的感情。你可休想,用毁灭自己的方式,来引起我对你的恨。

谷梁君昱扶着残破的松竹的手颤了颤, 心头的信念甚至在动摇。

可汤杏与程君昱在未来时的甜蜜,两小无猜,只要一想起来, 他就难受得无法呼吸。

他嫉妒,很嫉妒。

嫉妒程君昱在那个和平时代,能认识汤杏, 留下了那么重要的回忆;

嫉妒程君昱能遇见因为猝死而无处可归的汤杏, 能将她保护在身旁,护她周全;

嫉妒程君昱死得如此壮烈,在她的心中烙下如此深刻的痕迹;

嫉妒程君昱能得到汤杏付出一切的努力, 回到这个时代, 只为了能复活他的待遇。

他嫉妒得整个人都心理扭曲了。

他更是清楚自己很可笑, 就算他再如何不承认, 但他和程君昱,共享着同一灵魂,可他就是无法认同程君昱的存在!

嫉妒到,他想要未来的自己,死得透透的,不准再和汤杏有一分一毫的关系。

想到此,谷梁君昱的动摇便平息了。

汤杏见他沉默,以为他心软了,又道:君昱,不要走好不好?不要去杀人,不要去好不好?虽然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但是我希望你能一生安乐,一世祥和。你、你先下来好吗?你的手刚刚、刚刚给折了,先接回去,好不好?

谷梁君昱一扬手,仗剑倚天,朱光焰焰,若一长明灯,辉映大地。地上的断枝残叶皆浮空,叶纷纷,尘扰扰,各归各位。

杏儿,你知道吗

松竹林一阵青光震颤,那道屏障卸了。

第一次你告诉我,要我好好活下去,我会活很久很久的时候,我

他声音戛然而止,眉眼弯弯,一笑与浮云,却似月夜荒凉,遥远得像是天边的孤光。

鬼神同泣,在鬼使的众多神诀中是一个非常特殊的招式。这个招式,它不需要你主动发动,只要满足了一切条件,变回自动引发。

最终的效果便是鬼使与其被施术者,心犀相通,记忆相连。

故此,汤杏已是知晓了谷梁君昱全部的人生记忆,谷梁君昱亦是如此。

记忆有些混乱,但早年的一些很是清晰。

谷梁君昱自小,就被丢弃在河流,有幸被骨女大妖怪捡来,可自从骨女在他的面前被火烧散尽魂魄,他的美好世界就被打碎了。世界所有的美好,原来都是骨女编织的谎言。

没有了骨女的庇护,他被白虎妈妈收养,可白虎妈妈本就是个性子温驯的妖怪,往日就是骨女一直在保护着的。

如今他与白虎妈妈都失去了避风港,人们对妖怪的恐惧便化为恶意,每天都在凌迟着谷梁君昱和白虎妈妈。

他们都恨不得谷梁君昱这个妖怪养大的野孩子去死,因为是妖怪养大的,所以肯定不是好人。

因为现在养他的,还是一只妖怪,哪怕是一只从未伤害过人类的妖怪,但人们还是希望他和白虎一起去死。

一年后,白虎妈妈过劳病死,他又一次孤身一人。

人类对他的恶意更加不加掩饰,因为他连最后的那层保护伞都崩塌了。

他被虐待驱赶,他风餐露宿,宿不遮雨,一年里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他想要活下去,他便去了很多地方打工赚钱,可去过好多地方,见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毛孩儿,又这般瘦弱,没人愿意用他。为了生存,最后他去了青楼。青楼的老鸨见他一个瘦弱的小男孩可怜,倒是收留了他,每日让他做最苦最累的活,给他最少最差的饭吃。

但他满足得很,因为至少他能活下去,有饭吃。

他每日看着那些女人被男人各种不公的对待,就会想起娘亲被那些恶毒的村民活活烧死的嘴脸,他为那些女子感到悲伤惋惜。

他觉得她们是最伟大的存在,在生死边缘诞下生命,认为她们应该被好好对待,渐渐也形成了敬重女子的心性。

可世间比他想象得更为残忍,九岁那年,他已是出落的秀若松竹,清俊的模样已是稍有显露。

老鸨看人的眼光向来精准,怎么会发现不了谷梁君昱如此有潜力的苗子。

加之谷梁君昱生性单纯,又遇当时老鸨收留帮助,对她自是毫无戒心,老鸨说什么,他信什么。

谷梁君昱就这么被坑蒙拐骗地送去了某位脑满肠肥的官员屋里。

那官员男女通吃,只要是绝色尤物,他都喜爱至极。

年幼的谷梁君昱懵懵懂懂,被人绑了起来,甚至是扒开了衣服,愣是抽了好几鞭子,血到嘴边,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他求饶想要逃,可手无缚鸡之力。

那一刹那,他想明白了,老鸨并非好心收留他这个小孩,即便他一直努力在后厨打杂,可老鸨从最初的目的就是将他当颗豆苗养着,好将来献给客人享用。

那一刻,谷梁君昱心中的天空崩塌了,所有的感恩都化为了怨恨!

失控之下,他体内沉睡已久的凶兽之血因这强烈的求生欲而暴走,将那官员震得五脏六腑剧碎。

也就是在那时候,不知火出现在了他面前。若非是不知火的救助,那官员是死定了。

可望着九死一生后的官员,谷梁君昱却阴狠地说道:那么肮脏的人,就该扒皮抽骨,放干他的血,碎尸万段。

不知火却道:真是年轻。

记忆中,不知火在那时便已带着一副牛鬼面具,看不清容颜。

这牛鬼面具看着诡异吓人,若是一个寻常小孩,早就该哭着喊找找爹娘大喊妖怪来吃人了。

可谷梁君昱望着这犹如死亡一般恐惧的牛鬼面具,他无动于衷。甚至冷静且不怕死地对不知火充满戒备,警惕地瞪着不知火,道:你是谁,是来杀我的吗?

小小年纪,对这种寻常孩子畏惧的东西毫无反应,对于生死也是看得如此冷淡,也不知是喜还是悲。

这种眼神只有见惯也习惯了生死之危的人,才会拥有。

或许,这就是妖怪养大的孩子,该拥有的眼神。

不知火道:我对你的命,没有兴趣,只是偶然路过,看不得那么可爱的小孩儿被只癞蛤蟆给侮辱了去,太污染我的眼球。

面对沉默的谷梁君昱,不知火又道:既然所有人都让你死,那你便更要好好活着,让所有恶心你活着的人,见到你恨得牙痒却又无可奈何,让他们都痛苦,让你的生命变得有价值。

谷梁君昱记下了这番话,却无法认同。重伤朝廷命官之事非同小可,那官儿更是记恨上了,不过短短几日,整个青楼被牵连报复,那官员的党派将其端了,号称此青楼有妖魔作祟,伤害朝廷命官,甚至危害百姓,不可留得,必得诛之。

所有人,都要他死,即便他一直努力想要活下去,努力想要让大家喜欢他,可还是没有一丝丝的改变。

这种绝望强烈得笼罩着他,年幼的少年在朝堂之上,一言不发,脑子里都是不知火最后的谏言,并被强迫画押认了罪。

在踏上斩首台时,他却笑了。

一个不过年仅九岁的少年,望着刽子手的脸,笑得阴风凛凛。

届时,一道圣令赶来,将他从刽子手刀下救了回来。

救了他的人,是蓝玉将军。

蓝玉不知是用了什么方法,将他的罪行洗脱,甚至还找了替罪羊,将这事儿成功摆平了。

谷梁君昱却不敢再付出真心,不敢再信任任何人,他看着任何人的眼神都是疏离而戒备的。

他自此不再相信有人会凭空对他好,他们都是有目的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好人,他不愿意和任何人说话,将自己封闭起来,敌视全世界。

直到,他见到了止异。

原来,这几年间,止异被蓝玉将军膝下无子,只有一女,某次下江南时看重,收为了义子。

他记得,当时捆着他不让他上山去找娘亲的那一家,就是止异的父母。他也是希望他和他娘亲去死的一员之一。

止异年长他二岁,已经是个十一岁的男孩儿,且和他不同,他神采奕奕,精神饱满,和他瘦弱营养不良的模样有着云泥之别。

他戒备着,抗拒着止异的靠近。可止异却没有因为一次又一次的碰壁而退缩,还有蓝玉将军的女儿,蓝姬。

半年后,钟山烛阴派戊戌真人带着三个徒弟下山游历修行,偶过此地,与蓝玉将军寒颤一番,见到了在将军府中打杂的少年,一眼便看出他天资不同,可他已有了三名徒儿,且自早就立下了规矩只收三名关门弟子。

便决定,将谷梁君昱交给未来的烛阴派掌门候选人&;dash;&;dash;李簌。成为他的徒弟。

谷梁君昱摇头拒绝,虽然半年里他还是和止异等人保持着戒备和疏离,可是他的心房渐渐被打开。

他不愿意去一个新的环境,去重新认识一些&;lsquo;坏人&;rsquo;。

可戊戌真人开口,蓝玉将军自然不会拒绝,且谷梁君昱在蓝将军府本就没什么名份,也没待多久,哪儿来的感情,自是责无旁贷的答应了。

谷梁君昱,便被半强迫着上了钟山修道。

但他还是会时常下山来看止异和蓝姬,于他来说,这二人是特别的,不可替代的。戊戌真人也是个看事儿通透的,从不阻拦他。

某日,谷梁君昱在下山的途中,他遇见号称四处散步的不知火。他周身被青色鬼火环绕,正攀在树上摘桔。

他狠狠地否定了不知火多年前的话,掉头便走。

不知火却在百丈之遥处,脑内传音:

傻小子,话说太满,可会满盘皆输的哦。

谷梁君昱不过冷冷一笑,不再搭理。

可他没想到,蓝姬发生的悲剧,让三人的关系,彻底破裂。

谷梁君昱十五岁那年,蓝姬惨死,魂魄无处可寻。

第一次主动接纳谷梁君昱的二人,一个死了,一个对他说: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受到这种对待的不是你?你在她身边,为什么你什么都做不了?

面对止异的质问,他无言可对。

自此,他羞愧难当,再也没去见过止异。

但他没有停止过寻找蓝姬的魂魄。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他找到了,可却是不完整的。蓝姬无法转世轮回,更是无法化为厉鬼,只是一缕不完整的残魂,在人间苟延残喘,随时都可能会消失。

谷梁君昱,从此走上了收割生灵与亡魂的不归路。

他很矛盾,他相信师傅的教诲,相信娘亲的教诲,可现实又总是一次又一次的在打破他的信任。不知火的话,总是在他在记忆中盘旋,他活在矛盾的漩涡里。

他想要好好活下去,却又觉得,自己该死。

直到有一天,他在永山上,意外遇见了自称是阴间来的鬼差的神奇女子。

在这些记忆涌入脑海的刹那,她无法去梳理,可是现在灵力回归平静,记忆也清晰了起来。

所以,汤杏现在什么都知道了,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在意她的那句&;lsquo;你会活很久很久,你会活得好好的&;rsquo;的话。

这对他来说,是多么奢侈的话,他不敢去期待听到。同他说过这话的人,没有一个是活着的。

他立于竹上,清风悠悠,逼着自己笑,却比哭还苦。

汤杏心疼得湿了眼眶,她的君昱,为什么都要经历这些

谷梁君昱再一次修复好了松竹林,从上跃下,落在她面前。

长长的眼睫,光辉斑驳,似黄云堆雪,一眨眼,便是云飞烟灭。

他将她带入怀中,下巴落上她发旋,隐忍道:好不容易娶到了你,我真是一点都不想把你让给他,我就是无法认可他的存在啊

他的呼吸一阵一阵地拂过她的头顶,他极力在克制自己的情绪。

汤杏正要反抱回去,谷梁君昱却退开了,道:还请夫人允与我一个自我消化的时间。

汤杏顿了顿什么意思?

但承诺的归宁,我会同行。

你到底什么&;dash;&;dash;

不待她问完,谷梁君昱便飞走了。

赫萝走过来道:杏大人,今日我们还要回阴府吗?

汤杏沉吟片刻,哎,还是回吧。

无论如何,这身体是鬼使杏的,就算是替她也要回去看看。

赫萝安静了会儿,忽然又道:啊!杏大人,刚刚毕方大人传音给我,说黑无常君大人不在阴府!

毕方?汤杏回忆了下,哦,是它&;dash;&;dash;咦?毕方怎么知道我要回门?

赫萝道:杏大人,您忘了吗?阴府的六相镜可通晓人间万事呀!

汤杏:

不她没忘,她根本不知道。

好气人啊,怎么鬼神同泣同步率那么快,她和鬼使杏的融合效率那么低?

赫萝道:而六相镜的主人便是白无常君呀!

黑白无常,亲密无间,白无常的东西,黑无常随便用,那知道她要回阴间倒也不奇怪了。

汤杏不知的是,这风铃岛,此时热闹极了。

不仅有他们几人,还有一只人类闻风丧胆的凶鬼,更有&;dash;&;dash;刚刚抵达海岸的黑白无常。

而后几日,还会有更多的人来。

这座岛,注定不会太平。

汤杏得知无需归宁后,她便先去探望了下闪了腰的郭大器,整个人像条死鱼一般趴在床上也没个人照顾帮忙,于是她便把赫萝发配过来好生照顾着。

汤杏倒是有想过直接给郭大器治好这腰伤,谁知道这郭大器也不知道是抖还是咋地,说啥地方都能用法术治,但就是腰不行,说这是男人的尊严!

汤杏自然就选择成全他男人的尊严了,顺便预祝他自生自灭,早日康复。

之后,她便回了小屋群找谷梁君昱,可四下也是没见着个人影。

铃兰和南月回一如既往的互相做这些令人啼笑皆非的举动,李簌则仍旧一副世外高人之样,不是喝茶下棋就是修习道法,可谓是极致养生,看似年轻,该是豪气冲牛的年纪,可活得却像个百八十岁的白胡子老道长。

谷梁君昱不知是躲去了哪里,汤杏愣是兜兜转转了半个时辰也找不着个人,只得千里传音,将范围扩大到整座小岛。

谷梁君昱隐匿于仙和山的山峰,他的修为和灵力已是出神入化,甚至不需要通过任何攀爬,就可以上这风铃岛最高的山峰顶端。

他俯瞰着整座岛屿,碧海蓝天,云卷云舒,他想要让自己透过这缓慢而幽静的空与海,恢复平静。

碧光无际,忽来一道声音:

&n;谷梁君昱,我找不到你,只能这样同你说话,我知晓你不会回应我,但我要告知你一声。

不用归宁了,他们并不在阴府。&;rsquo;

谷梁君昱果真是沉默未应,他侧目看向自己插埋在地上雪杏,不知在想些什么。

&n;还有,虽然鬼使的灵力解了你不少的毒,但你的九曲转生还未彻底解开,还是&;dash;&;dash;&;rsquo;

&n;不用。&;rsquo;他回道。

汤杏一愣,没想到他答了她的话。

汤杏无奈,只得将此话转述给李簌与南月回。没想到李簌倒也是副意料之中的神色,说道:他不愿,便不着急,一时半会儿,也是出不了问题的。

南月回道:你就任由他任性?你还真是把我们来这岛的目的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李簌道:也并非如此,这里,会是最后的战场。

汤杏:最后的,战场?

李簌轻轻一笑,不再多言。

汤杏真的越来越搞不懂这里的人,藏着掖着,早点说,不好吗?

接着一连几日,汤杏都见不到谷梁君昱的人。明明这座岛并不是那么大,可人却死活见不着,想也知道是存心在躲。

此外,那位只是一面之缘的极恶厉鬼不知火,也是毫无踪影,也不知是去是留。

这期间铃兰也来关心过她和谷梁君昱的事儿,说她们二人新婚燕尔,可怎么一点儿也不。

汤杏当时三观都碎光了。

古代小姑娘,那么开放的吗?!

不指望,可别滴水成冰就好。

虽然汤杏总是见不着谷梁君昱,可日子也算是过得安稳,渐渐地也想得比较开,毕竟谷梁君昱身体向来不是很好,且总是中毒受伤的,现在在这儿他能好好修养别出岔子,便是满足。

&n真不能乱立,她这前脚刚想完这个期许,后脚便来了位不速之客。

海岸边,一叶扁舟停泊,来人一声银铠,将手中的船桨抛开,将船上似是沉睡的少女抱上了岸。

走了两步,怀中的少女拧了拧眉头,微微睁眼,支支吾吾道:止异哥哥,我们这是到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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