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再见故人(1 / 1)

他与她相识,不敢与她相认。

姑娘家心善,年少时救过他一命。

他家穷,上头有几个哥哥,往下还有两个弟弟,他卡在中间,为了补贴家用,被卖进宫。

皇宫是什么地方,是天下男人向往的地方,有些人进来是是英雄,有些人一旦进了,就不完整了。

他虽年少,但也九岁了,知道他接下来的命运是什么,或许是害怕,他拼命挣扎。

得亏从小在乡野田间长大,滑得像个泥鳅,几个嬉皮嫩肉的小宫人硬是抓不住他。

他慌不择路,选了条僻静的道,不想见任何人,无意间冲撞了彼时刚刚回京的公主。

她在花园下荡秋千,一身青色的云杉在风中摇摆,她身后的小宫女见有人突然闯入,正欲责备,被她伸手拦下。

可能是看他衣衫不整,也可能是瞧见他一双眼哭得猩红,于心不忍吧,她一直可是个善良的人呢。

身后追赶他的小宫人一见人,慌张的跪下,低着头,不敢看来人。

只有他年少无知,不知姑娘是何人,直勾勾的盯着她看。

“你叫什么名字?”姑娘坐在秋千上,并不避讳他的目光。

这个问题可难住他了,他还没有名字,家中排行老三,别人都管他叫小三。

身后小宫人声音细长而尖锐,“殿下恕罪,这是新来的不懂规矩,还没有赐名,冲撞了殿下,还望殿下开恩。”

宫人自始自终不敢抬头,反倒叫他看个明了。

“既然没有名字,那我赐你个名可好?就叫长宁好了,长安宁。”

身后的人不吱声,也没人提醒他要叩谢公主,他傻愣愣地站着,嘴边呢喃着这个名字。

“你不想进宫?”

姑娘走到他的面前与他平视,清明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她身后的小姑娘见了,冲他扬了扬眉,“还不快谢公主大恩。”

声音说得大声,身后的一众小宫人也听到了,接着他被送出了宫,堪堪保住了完整的自己。

只是姑娘到底单纯,不知世间险恶,他出了宫又能去哪里呢,回家去人家也不会认,指不定还要被卖去什么地方。

在外面流浪了两天,实在太饿了,一个肉包子被人哄骗着进了金雀殿,殿内很华丽,没有温饱问题,只是不自由,不快乐。

掌事问他叫什么名字,一个“长宁”就要脱口而出,不知怎的,又被他怯生生憋回去,掌事当他喜欢“长”这个字,随口给他取了“长崖”,他是最卑微的守殿人,金雀殿众人趋之若鹜的长崖公子。

她第一次来金雀殿,他就认出来了,他知道他是书舍的少掌事,也知道她是大名鼎鼎的盼君公主,是他唯一的故人。

金雀殿每一位姑娘都画了画像,每一位姑娘的样子他们都记在心里,若不是他,他们第一次来金雀殿时,不会那么容易被放进去,更不可能安然无恙地走出来。

再见故人,见她生得已是娉婷,身旁的男子满心满眼都是她,心里只觉欢喜。

他有名字,他叫长宁,寓意长安宁,偏他这一生过得坎坷,这是他这一生唯一干净的东西,尽管他再肮脏再卑微,也没叫旁人和他自己辱了半分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唯她一人叫而已。

金雀殿被深挖出来,此事在民间的反响引起空前的热烈,五部第一时间开始清查。

地下官窖将户部拉下水,虽说单策手里有账本,牵连了名扬赌场,但只能说波及到吏部,今天这么一闹,户部吏部是脱不了关系了,连带着金雀殿也被挖出来,指不定还要牵扯进多少人。

这事传到皇上耳里,听闻皇上大怒,一脚踹翻了前去禀告的人,都不需要萧野的人煽风点火,就金雀殿一事,足够断了高擎的后路。

他和高擎斗了一辈子,谁也没有服输过,没想到老天跟他开了个玩笑,让他栽了个跟头。

他原本是打算掺一脚,叫高擎就此垮台,苏离作为他的谋士让他不要掺合此事,甚至不要去打探,也不要试图打探皇上的口风,任意事情的发展,坐收渔翁。

他这一辈子也就吃过冒进的亏,携诸侯令天子算一次,请离公主算一次,此刻听了他的话,选择更为稳妥的方式。

事已成定局,户部吏部已经保不住了,要说高擎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与他们没有联系,不管是官员的任职还是私下的贪污,都是口头承诺,或者以他人的名义。

所以就算知道,要查,还真不好查到他的头上。

一人之力渺小,万人之力汇聚成海,更莫说这是众人的事情。

单策见到他的母亲和养子,历遍沧桑的男子哭得像个孩子,倒是他的母亲和养子还算淡定,向众人行了个大礼。

萧予安将人扶起来,“往后还要多辛苦阿嬷和单公子,这事可能会查很久,需要你们多跑几趟,要是有什么不便,您知会一声。”

“不麻烦不麻烦,应该的。”

老人家很客气,看得出来是个温和的性子,难怪能将单策教育地这么优秀,他的养子也很大气,面容清秀,虽然脚颇了,也不觉得自卑。

大半个月里,都是他在官府和家中来回跑。

他在金雀殿呆了几年,知道得多,听到的故事也多。

姑娘家为着名声,不愿意出面,都是他一个个去交流,京都官员人多,他虽不知道身份,但记得样子,萧予安命人将京都官员的画像全部画出来,他一看,回回指出个七七八八,在配合单策写出来的账本,差人去查,一抓一个准。

基本上都是文官,文武对立,两方互相瞧不起,就是有武将去,也是包裹地严严实实,要不就是易妆,不叫同僚认出来,单公子年纪小,又在外殿活动,倒也认不出来,让众武将送了一口气。

如此查了大半个月,事情也差不多了结,户部贪污受贿,吏部任人唯亲,这一查下去,差不多是一锅端了。

有单策账本为物证,单策母子和金雀殿被抓姑娘为人证,更有地下官窖案和名扬赌场案的铁证。

户部是保不住了,吏部还有希望,高擎下了死令,不惜一切代价,明哲保身,有那么几个有点手段又狠得下心的,推了自家人出来顶罪,硬是没查出个什么名堂,且这些人都是吏部尚书的门生,要不就是跟他沾亲带故的。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事情卡在这里,就难办了,这个时候,就需要剂猛药。

几人在堂上发愁,书舍内依旧很火热,都在讨论这半个月来的案子。

就连小儿走在路上,也会随口问问那巡查的大人,“咋样儿?抓住了?”

“没呢没呢!早着哩,没看到这么多人。”

嘚,抓上自己的书包袋子,去学堂上又能同人吹牛半天,他可是掌握最新消息的人呢。

伊人从阁楼上下来,就见萧予安和十七皱着眉头,神情严肃,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兄长也在,不知在和身边的粉杉姑娘说些什么,唇齿见笑,两边是截然不同的气氛。

粉杉姑娘注意到她,抬起头来,一张秀丽的小脸就让伊人瞧见了。

“什么风把昭原郡主吹来了,来人家家里拜访,可带礼了。”

昭原嗔怪地瞥了她一眼,面色娇羞。

“小君就别打趣郡主了,不过是朋友间寻常走访,哪里需要什么拜礼。”

嘿,这哪是寻常走访,明明是听说你来了,她才眼巴巴地跑来呢,寻常时日请她过来,不是家中有学问课要上就是要去随母亲学经商,忙着呢,五次能请来一次就不错了。

当局者迷,为着姑娘家名声着想,有些事还是不要说破了好。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两人分明是两情相悦,愣是没有一个人捅破,太子心生欢喜,偏偏要离她远远的,只有许久未见时,才算得上有些温情,还是不经意间流露的,怪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