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南市,已经快到申时末。
距离乾灵书局的诗会还有一个时辰,宋灵淑决定先去观雨阁找裴璟。
马车刚到立德坊,贺兰延就发现跟踪的人又出现,二人索性下了马车,一路步行至观雨阁。
依她与长公主的关系,去见裴璟还躲躲藏藏,反而显得有些心虚。就算当着齐王的面,也并无不可。
观雨阁顶楼。
裴璟与倪一齐倚靠着窗边,远远看向对面的思恭坊。
天色尚早,思恭坊几条大街已经挂满了灯笼,街上人流拥挤,已经有不少学子携手而来,共赴书局诗会。
倪一齐见宋灵淑来了,忙起身相迎,笑道:“今日书局很热闹,如果不是得知裴兄已经递上帖子,我都想亲自去驿馆相邀。
宋灵淑神色悠然,随便找了位置坐下,瞥了眼外面,好奇道:“这书局诗会有什么名头,竟比西京的游春会还热闹。”
“就是洛阳各书院学子搞竞赛,哪个书院赢得的花笺最多,上台的人就能获得彩头。说是诗会,已经变得与江湖杂耍差不多,如果不是你让我盯着赵司礼,我还懒得去看!”裴璟撇嘴,悠悠然喝了口茶,并没有将诗会看在眼里。
宋灵淑更觉好奇了,她记得一个月前,冯衍一大群人也在宣乐坊水阁举办诗会,阁楼上散落着很多写下的诗句和时务论,难道书局的诗会格外不同?
“诗会不是以作诗和时务辩义为主吗,怎会与江湖杂耍相似?”
倪一齐见宋灵淑不明所以,当即兴致勃勃解释起来,“洛阳每到元夕夜举办诗会已成惯倒,过去确实是以作诗为主,后来年年如此大家都腻了,开始将作出诗句与文章,用戏曲说书的方式表达出来。”
“到如今,已经变成一大帮人比拼台子,几个书院各准备一场形式不同的演绎。每个进来的人都能获得三张花笺,谁得到的花笺多,谁就赢得今晚的彩头。”
宋灵淑听完,不禁哈哈大笑:“还真如戏台子一样,诗会上应该也有皇城内的官员吧,怎地,他们也同意这种比拼方式?”
诗会变成戏台,读书的学子成了戏子,好像过于儿戏了。也不知是谁开的头,竟也放任这些人玩闹。
倪一齐摊手笑道:“怎么不同意,都是寻乐子,平常大家在书院便作讲诗作赋,到了元日也该换种方式。当然,不管用何种形式,总归也和作诗辩义脱不开关系,大家都很喜欢。”
“你这么一说,我更好奇台上会有什么样的演绎,竟能令人如此着迷。”
裴璟言简意赅:“以诗作判,以故事来表时务辩义,这便是台子的戏。”
倪一齐补充道:“去年有人说书辩时务,讲了一个离奇又曲折的真实故事,得到当晚最多的花笺,那个故事中的那位学子,也已经被丽正书院招揽。”
“快与我说说。”宋灵淑好奇地两眼放光。
倪一齐慢悠悠道:“故事发生在关内道灵州,说灵州有这么一位神童,七岁考贡生……”
宋灵淑听完倪一齐复述的故事,惊讶地合不拢嘴。
她可算开了眼,原来以故事形式代替论时务辩义,竟能得到完全不同以往的助力。
故事中的贡生心志坚定,不仅用智谋保护家乡的田地不受贪官侵占,更借此事揭露了灵州府衙上下,沆瀣一气的贪腐之风。也是自去年开春起,御史台对各地巡查更频繁,逐步查出不少地方州县贪腐。
……
酉时过半,暮色下沉。
满街的灯笼尽数亮起,整个洛阳城的灯火如游龙蜿蜒,来往的游人络绎不绝,手中皆提着一盏不同图案的灯笼。
思恭坊的乾灵书局门口已经堵满了马车,身着各式长袍的学子正依次进入大门。
因为书局与观雨阁不远,三人决定步行前往,途中还买了一些小玩意,拿在手中把玩。
刚到书局,门前招待的中年人一眼便认出裴璟和倪一齐,一脸谄媚地亲自引路,对后面的宋灵淑连问也没问。
“找个清静视野开阔的地方,世子不想被人打扰。”倪一齐出声提醒。
领路的中年人忙不迭点头,领着他们上了二楼。
书局内部很大,呈圆形筒状,四周的书架被移到了墙边,围绕着中心搭建的圆形台子,摆满了书案座椅。
二楼四面绕着楼下为中心,从上往下看,能清晰看见台上的人,下方的声音经由圆状结构的楼阁,也变得异常洪亮。
宋灵淑四处扫了一眼,寻常书局都以守静为主,偏此处像特意搭来唱戏的,楼上楼下,坐在哪一处都不受遮挡。
倪一齐看出宋灵淑好奇,忙解释道:“此楼原先是酒肆,后来诗会的说书火了,就有人就盘下这座楼,专门改建,每年元夕诗会也就移到了此处进行。”
“平常时分,上下两层放满了古今典籍,只需花费少量铜板,就能在里面读书会友。书局内还提供茶水点心,是众多学子最喜欢来的地方。”
宋灵淑恍然大悟,再从二楼纵观全楼,不禁暗暗称赞这位书局的老板远见。
哪怕没有元夕诗会,此处也会是诗书会友的最佳之地。
三人坐在台子正面的二楼区域,眼前的栏杆低矮,视线往下丝毫不受遮挡。
座椅旁边的书案上摆放着的花笺,提前备好了上等的笔墨,桌下还放置着洗笔的小瓷缸,所需一应俱全。
宋灵淑刚落坐一刻钟,就瞥见三十步开外出现一个极为眼熟的身影。再仔细一打量,容貌未改,只是衣装变得完全不同,此人正是从苏州逃走的顾奎光!
顾奎光跟随在一个青年身后,青年不及弱冠,走起路来昂首挺腰,抬着眼扫视二楼,丝毫没理会旁边的掌柜。顾奎光上前小声说话,青年嘴角撇了撇,一脸不耐地转过头去。
裴璟顺着宋灵淑目光也看向那边,出声提醒道:“他就是赵司礼,整日摆出那副傲慢的模样,难怪有人想杀他。”
“想杀他的人未必讨厌他,是冲着他爹来的……”宋灵淑小声反驳。
倪一齐回道:“我瞧赵司礼这些日子收敛了很多,也不怎么去乱七八糟的地方,真有人想杀他,就只能堵路上动手。回头让人跟在后面,以防对方趁机下手。”
裴璟翻了白眼,不悦道:“一个娇惯的纨绔子弟,本世子还得每日让人保护他,真给他长脸了!”
宋灵淑赔着笑,拱手道:“有劳世子了,我每天都被人盯着,赵司礼这边只能请你帮忙了。”
她此次赴约来书局并非只是来凑热闹,而是为赵司礼而来。
两日前,赵慕儿将齐王要对赵司礼下手的事告知,她将消息送到裴璟那里,裴璟这才派人跟着赵司礼。
“行了,本世子就发发牢骚,既然有人想杀赵司礼,借此警告赵逢光。那便证明,赵逢光此人还有收拢的价值……”裴璟摆摆手,脸上露了一丝笑。
随后,抬着下巴往赵司礼那边示意,“我找了两个赵司礼的同窗,每天寸步不离守着他,有人要下手,至少能保下他那条命!”
赵司礼身边缀着两个青袍青年,一左一右分坐两边,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外侧的顾奎光说着话。
确认赵司礼没事,宋灵淑的目光开始观察整座书局。
除他们所在的片区外,二楼其他地方已经坐满。一圈看下来,见到了不少上一世的‘熟人’,还有在殿外有过一面之缘的章友直。
唯独没见到萧维膑,或许他在一楼,或许根本没来。来书局诗会并非什么重要之事,依萧维膑这几日忙碌,应该去了更清静的地方。
随着书局内人声鼎沸,戌时未至,一个中年文士开始敲响台子边的铜锣,宣布诗会开始。
铜锣另一面敷上了红布,敲击时声音沉闷,并不会显得刺耳。
铜锣声停下后,整座书局上下两层很快就安静下来,只有台子上的掌柜在说话。
“乾灵书局为庆贺元夕,特意举办元夕诗书会,欢迎各位的到来!接下来开始第一场……”
忙于查案的女官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