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章 驿路(1 / 1)

铁血残明 柯山梦 2049 字 20小时前

淮安城西的上官渡口,雪花缓缓飘落,崔永炟伸手将肩上的雪花拍落,看路边有石头,径自坐下等渡船。

河水有一半面积结了薄冰,渡口这里渡船不断来回,薄冰都被撞破变成了碎片,凌乱的散落在水面。

离开鞋帽店后,他独自在城中走了一遍,最后来到这里。这个渡口叫上官渡,明代早期是繁盛的商业渡口,人货来往十分忙碌,随着漕运功能转换到城东,这里逐渐变成客运渡口,冬天的时候往来的人更少。不是繁华地方,只有十多个人等候。

崔永炟坐在靠后位置的一块石头上,他眼神随意的游走,实际一直留意后来渡口的人。

从他达到渡口后,又来了六人,其中有四个人是同来的,互相间热络的聊天,崔永炟的眼角一直关注单独的两人。

那两人都缩成一团,跟其他人一般就在岸边蹲着,看不出任何异常。

对面的渡船划过来,候船的人陆续上去,包括那两个单独的人,崔永炟先跟着起身,跟在人群的最后,等到前面人都上船了,突然转身回到刚才的地方。

那船家等候片刻,朝着这边问了一声,崔永炟笑着摇摇头,“等人。”

船家也不多问,渡船又离了岸向对岸去了,崔永炟这才缓缓起身,掉头往来路返回。

路边站着一个戴皮帽的人影,崔永炟看了他一眼,两人短暂的交流一下眼神,互相没有说话,崔永炟继续往前走去。

过了片刻后,皮帽子观察了四周后跟在崔永炟身后,一前一后往淮安城内走去。

淮安城池是罕见的三城并联,旧城建于东晋年间,一直保持下来,元末在旧城北建了新城,与旧城有一段间隔,到了明中的时候,淮安经济发展好,地方官搞基建,把新城旧城连接起来,中间这一段就称为联城。

所以淮安一城就有十四个门,崔永炟从新城的览运门入城,在门内约百步的地方转入小巷,从另一头出来后在对街站了片刻,直到看到皮帽子跟来,崔永炟才继续往东走,在穿过一条巷子回到览运门内街。

进入了街中一个竹器店,在店中拿起一个竹蒸笼翻看,一边看一边转身,装作对光的样子朝向街道,看到皮帽子刚好在对街蹲下。

崔永炟放下蒸笼,穿过店面的后面来到后院,片刻后皮帽子也跟了进来,院中候着一人,见两人到齐后,伸手敲了敲东厢第一间屋子的房门。

里面有人回应,那人朝着两人点点头,崔永炟当先走了进去,里面站着三个人,正在商量着什么。

崔永炟低声道,“袁掌柜,消息问到了。”

中间的那人转身过来,正是刚调任下江段暗哨营总管袁正,也是崔永炟今天大费周章的原因,寻常见了线人后,就在城内掩护摆脱就可以,但因为袁正在,不得不用最严密的方法。

这是袁正就任后第一次办差,就遇到棘手的任务,徽帮盐商在淮安经营多年,财雄势大黑白通吃。之前安庆漕帮从扬州过来,与本地漕帮冲突,这些盐商未曾想过码头挑夫有什么要紧,一时疏忽被安庆漕帮站住了脚。但盐商毕竟实力雄厚,他们自成一体,这里的运商都有自己的船队,有自己的码头,并不按漕帮的规矩,漕帮也奈何不了他们。

开初双方相安无事,直到贴票业务在大江沿线铺开,盐商的上江运输业务开始受到安庆水师打击,淮扬本地的矛盾逐渐激化。

庞雨从北方返回的时候,由于和汪然明谈判,形势缓和了一段时间,但到年底的时候反而变得更加激烈,使得安庆方面不断从外地调集力量应对。

这半月期间,盐商和漕帮已经冲突多次,中江段口音的人在这里都受到关注,反倒是崔永炟这样的北方口音更方便。

“崔永炟先说消息。”

“货有三十五匹,后日发货,怕沾水要走陆路,送货人三十上下,用马车四五架,或另有十匹马。”

袁正招手让崔永炟过去,桌面上已经铺开地图,图上徐州已经被特别标注,袁正转向另外一边,“小六打的消息是他们走运河。”

旁边是个女子一般俊俏的少年人,虽然中间隔着个袁正,崔永炟仍能闻到一股花香味,那小六眼睛瞟过来,随手抹了一下鬓角道,“说的是水路去徐州,也是后日发货,三艘送盐船,就专办这事呢。”

袁正等了片刻又道,“还有一个消息,说是往苏州去。”

崔永炟认真听着,口中跟着重复一遍,“去苏州?”

“选苏州也是有道理的,那里是应天老爷的地方,闹出乱子来用不着淮中老爷收拾,应天还管着安庆的事,正好让张老爷料理咱们。”袁正说罢摇摇头,“但我认为他不会去苏州,出了大江就不是淮中老爷的地方,苏州天下钱粮所出,那里银庄的存银,兑换他三十多万怕也不是难事,他们在苏州成了外乡人,拦截不了我们的运银船,真的兑给了他三十万两,他还要发愁怎么平安运回来。”

那个俊俏的小六稍稍扭一下腰,“小人也觉得还是徐州,就不知是水路还是陆路,崔郎那边消息是哪里来的,按铺里规矩我不能打听,只能老爷拿主意。”

崔永炟对那小六点点头,在袁正耳边低语片刻,跟他详细奏报那女人的背景,还有联络的过程。

他说完之后,袁正想了片刻仍没有做决定,崔永炟小心的道,“属下提议先预备陆路,水上只有一条道,运河虽没冻上,但水少开闸少,水路必定比陆路慢,到时知道他们走了水路,我们可以在沿途码头寻他踪迹,人手调往徐州码头等候。”

袁正手指在地图上比划,显然还没拿定主意,旁边的皮帽子忽然道,“我们在淮安动手,让他们出不了门就死了,不用猜水路还是陆路,淮安就是他们的老窝,这里杀人以后就都怕了。”

那边的小六轻轻的低笑一声,崔永炟也不由转头看了看皮帽子。

袁正抬头看向皮帽子,“二蝗虫说的原本也是个办法,然则他们在淮安的人手众多,胜算不如城外,另外朱老爷最近在淮安,今年跟咱们老爷本就生了些嫌隙,不方便在这里惹出麻烦。”

二蝗虫摘了帽子,小心的对袁正道,“小人胡乱说的,袁大人见笑了。”

袁正摆摆手,“咱们铺里办差和你老家是不同的,你老家讲究明着来立威,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是小心行事,要顾虑的不少,所以只需要办成事,别人都不知道才好。”

“小人记下了。”

“冬天江上生意少,换贴票本应少,然则最近一月扬州和南京兑换贴票突增,多条消息都说是徽帮的人,必定不止原本的二十万,这人说三十五,应是可信的,便用崔永炟的法子,先拦陆路。”

袁正说罢环视众人一圈,“得大老爷抬举,咱们铺面从一间开到三间,江老爷升了两级,我们这些办差的也跟着升了,自然要懂回报。这次是新总号第一次办差,也是下江分号第一次办差,江老爷亲自从中江调人,二蝗虫他们便是来应援的,带了最新的器械,两位老爷都着紧的事,我们一定要办出彩来,不容有失。”

……

南直隶淮安府邳州西北,驿路上一串马车沿着官道从南而来,马车前后各有几名骑马的人,前后很长一段都没有其他人,往年冬天的时候,因为运河北段结冻,驿路上总还是有不少人货往来,今年明显的少了许多。

这列马车前方不远就是新安驿,这个驿站在淮安府和徐州府交界,距离邳州六十里,距离徐州一百里,并与运河和黄河河段都相邻,是南北驿路上的重要节点。

这个驿站过去就是徐州,走这条驿路大多都是去山东西部的,年初清军荼毒最惨的也就是这一带,经济极度凋敝,连带周围的商路都萧条了,往来的车架少了许多,这个车队在往年算是平常,今年倒有些特别。

十多匹拉车的驮马脖子上的串铃连连作响,混成一片凌乱的叮当声,在空阔的冬野上远远传开,马夫提着长鞭走在车架旁,此时已是午后,人和马都有些疲惫,坐在首车前座上的人甚至在昏睡状态,身体不断地摇来晃去。

一阵蹄声从后传来,摇晃的人一个激灵醒过来,他一把摸到垫子下的腰刀,转头往后看去,只见两个穿着皂服的人从后赶来,他们从车队旁边越过,没有停留继续往前去了。

前座的人骂了一句,“扰了老子好梦,怎地每日都遇到狗隶。”

旁边跟着的车夫讨好的道,“狗隶也不敢招惹老爷。”

前座的人哼一声,也不知是赞同还是反对,但好梦是续不上了,只得伸手在脸上揉了一把,勉强把睡意赶走,转头到处看了看。

“前面就到新安驿了?”

车夫立刻道,“回老爷话,就是新安驿,定的就是在这里住店。”

前座人抬头看看天色,“往前走五里,我知道个歇息所在。”

“往日老爷都住新安驿里,吃住都要好些。”

“你几时见过狗隶那么卖力办差的,咱们这次不同以往,距离徐州就一日,小心些总不错。”

他说罢举起手来伸个懒腰,刚把手伸展开来,舒服得闭上眼的时候,前面喂一声低吼。

前座人赶紧睁眼,只见前面几个骑马的已经停下,旁边的车夫拉住缰绳,马车缓缓停下,杂乱的串铃声随即消失。

这里已经接近新安驿,路边有零散的房屋,车队停在一个食铺前,食铺中正有几桌人在吃饭,前方的三十步外,一辆马车横在路中,车架上堆满了粮袋,,马匹身上的套架都下了,左侧轮子完全破了,散落了好多木块,三个车夫模样的人拿着撬棍,正在车轮边忙活。

前座人眼神凝聚,左手摸到身下的刀鞘,警惕的向周围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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