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八，是小婉的生辰。

前前后后忙了二十几天，纸影子戏终于排练熟练了。我早早就把陇月亭打扫了一遍，坐在幕布后面手里摆弄着纸偶默背着台词。

少爷把蜡烛点上，比划了下距离和影子的效果，期待着小婉的到来。

我见他满心企盼的样子，问道“少爷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一会小婉来了，我可否呆在这幕布后，不出去与她见面？”这幕布盒子摆在一个大木箱子上，人坐在幕布背后，若是不主动走出幕布，观看的人是看不见后面表演的人的。

“为何？你是她最好的朋友，你同我一起排的这出戏，也应该让她看见。”承彬少爷有些不解的回答。

我抿嘴笑笑“我怕小婉知道我也在，会害羞。这样少爷就问不清她的心思了”

我不敢说出内心的委屈，只得找了个借口。

“好吧，你比较了解她，我听你的。”少爷温柔的一笑。

不一会，我听见院子的木门“吱啦”一声被推开了，小石头走了进来，唤了声‘少爷’。少爷听闻，冲我微笑点了点头，起身去迎小婉了。我猜测小婉已经被带来了，赶紧蹲下躲在这幕布之后。

脚步声越来越近，我听见小婉柔弱的声音响起“少爷，这么晚了，不知带我来此处是为何事？”

“小石头，你先回去吧。”承彬少爷先是打发了小石头，然后说道“沁婉姑娘好久不见，请随我来。”

接着，他们的脚步声来到了幕布附近。

少爷邀小婉坐下，说道“承彬唐突，自从那日在府上偶遇了沁婉姑娘，一直惦念着。偶然得知今日是姑娘的生辰，特意准备了一个礼物，想请姑娘瞧瞧。”

“礼物？”小婉有些疑惑的问道。

“正是。”

“劳烦少爷了，我只是绣坊的一个绣女。那日只是凑巧遇见了少爷，从未想过攀附什么，什么生辰礼物，实在是不敢收。”

“姑娘莫要害怕，承彬这礼物，姑娘可以先看看再决定收不收。”说完，绕过幕布来到我身旁坐下，朝我点点头，示意开始。

月色正好，微风拂来，我们的纸影戏也开始了

“那日，一个大户人家的老夫人过八十寿辰。老夫人和儿子、儿媳还有孙子孙女一同来到荷花池赏天灯月色正美，那男子顺着上升的天灯，望见对面石曲桥上的一个妙龄女子”我将老夫人和上官老爷的纸偶举起来，比到幕布前，配合着承彬少爷的说辞，和他手中的纸偶一起在幕布上踱步。

“那女子是何人？男子痴痴的看着，心中多了许多疑问”

“正当男子在院中不思量之时，见到地上的一个绣着精致花鸟图案的香包。男子俯身捡起”

。。

“没想到，对面站着的竟就是那个石曲桥上的女子”

“‘是我遗落的’那女子说道。男子没想到手里的香囊正是那心仪女子所绣，手指抚过刺绣，针脚利落，肌理平滑，男子仿佛从这刺绣中看出了女子的温婉可人，对那女子的欣赏之意油然而生”

我和少爷手中的纸影人物相互交叠，细细诉说着他与小婉相遇的过往。我紧张的思考着下一个动作，生怕误了人物的位置动作，或是和之前编排的不一样。少爷配合着故事人物忙乱转换着声调，一会儿男声，一会儿女声。遇上紧张的时候，忘了词也是有的。我还听见幕布外的小婉轻笑过几声。

表演结束，少爷冲了笑了笑，有些紧张的站了起来。问道“不知承彬的这个礼物，姑娘是否喜欢？”

“谢谢少爷的礼物，我已经许久没见过纸影戏了，没想到竟会在这里见到，少爷有心了，小女很喜欢。”小婉说道。

少爷顿了顿，说道:“那我呢，沁婉姑娘可喜欢？”

躲在幕布后的我，被少爷的问题吓了一跳。少爷平日也是文质彬彬的大户少爷，竟会忘了规矩问出如此直白的问题。

“少，少爷这话，逾矩了”小婉怕是也被这话吓到了。

“那姑娘，是不喜欢？”少爷又问道。

“少爷，您是相貌堂堂的名门贵子，何必，何必逼问小女子”

“那，这么说，姑娘就是不喜欢了”少爷这话添了不少失落。

“也，也不是这个”小婉紧张的说道，又补充道“我，我是很喜欢这戏的只是”

“只是？只是碍于我的出身背景，不敢答复？”

等了许久，小婉也没有出声。

“罢了，我清楚了。”少爷笑了笑“姑娘既然说了喜欢，我也就当回了我的问题了。”

“少爷不要误会，我说得喜欢，指的是这场戏，并不是”小婉听见少爷的话，赶紧说道。

“并不是我吗？”

“对了，少爷，那日少爷说喜欢沁婉绣的香包，小女这回将这香包带来了。”小婉岔开了话题。

“你就这么害怕回答我的问题，急着连多日不曾给我的香包都拿出来堵我的口了？”

“沁婉不敢少爷收了这香包，就，就当我回答了。”

过了些许，少爷开口道“这香包的图案怎么与那日的不同？那日我捡到的香包绣的是花鸟图案，但这个香包绣的是红莲池水。嗯？这香包里还绣着诗句？”少爷有些兴奋得念起来“江南莲花开，红光复碧水。色同心复同，藕异心无异。”

我听过这首诗。我虽无心诗书，却恰巧深知这句诗的意思。这诗说的意思是江南到了莲花盛放的季节，红莲的身影倒影在碧绿的水面。我的心同这红莲一样炙热，但却会用情专一，不会像藕那般形态各异。

这诗，不就是小婉想要告诉少爷，她与他心意相通？

“好，姑娘的意思，我懂了！”少爷爽朗的声音响起，言语间难掩喜悦之情。

我蹲坐在幕布后面，听见这一切发生，心里的复杂油然而生。我本应该为小婉感到开心的。她与我情同姐妹，又是父母早亡的可怜人儿，如今得了少爷的喜爱，应该是好事。可我想起这些天的相处，想起和少爷一起做过的事情，多么希望时间可以停止在昨日，然后循环往复。若他喜欢的人是我，看纸影子戏的人是我，我又会是怎样的心情。

只可惜，这一切都是我一人的臆想。

郎情妾意，琴瑟和鸣。我除了暗自伤神，还能做些什么？

“天色已晚，沁婉早该回去了。”小婉温柔道。

“也是，承彬这就送姑娘出府。”少爷说道。

感觉他们出了院子，我起身看了眼，见小石头跑过来兴奋得说“可谢谢忆芗姐姐了，这回姐姐可是帮了大忙了！”

“我不过比你大了三四个月，你何必叫我姐姐，将我叫老了”

“哎呀，姐姐帮了少爷好大一个忙，小石头自然也感谢，应该叫声姐姐的。回头少爷肯定会有赏的，到时候我送去姐姐那。”小石头眼睛笑成一条线，开心的说。

“你记住，可千万别同别人说起这事儿”

“这我知道的，姐姐放心。这事儿少爷说了，谁都不能讲。”

“嗯嗯。”

“我看少爷带沁婉姑娘走了，我也不方便跟着。要不我送姐姐去住处？”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我心里正乱着，走走路散散心也好。

“好，不早了，姐姐快回去吧。这里的东西我来收拾。”

走在回去的路上，回想起这二十日与少爷在那陇月亭的相处，仿佛是一场梦。现在少爷与小婉互表了心意，以后怕是也不会常见我了。透着这清冷的月光，走着走着，眼泪竟不自觉地滴了下来。

走到一处僻静的长廊，忽见一个黑影霎那间飞起，在院墙上踏了几步，跳出了院落。我吓了一跳，眼睛跟着探了过去。只见一修长男子面对那黑影的位置，双手背在身后，不知是不是察觉到我的脚步声，一个转身，在我还没反应之际，来到我面前，将我翻倒在地，一只手卡住了我的脖子。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吓得惊恐万分，竟忘了挣扎，就那么平躺在地上，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他背着光，我看不清他的面容，他卡在我脖子的手已经越来越紧。我从未想过我可能会以这样的方式丢了性命，张嘴也喊不出，只能涨红了脸瞪着他。不知是因为现在的害怕还是刚才的难过，我的眼泪顺着眼尾滑落了下去。那男子不知是否被我的眼泪触发了善念，俯身低头看了看我。

我这时才发现这男子，竟然就是那个四皇子宋之予！

宋之予此时也似乎认出了我，愣了一下突然松开了手。我的喉咙突然吸入一大股气，难受得咳嗽起来。勉强爬起身来，捂着脖子，好一会才平息。

“你是布坊那个女的？”宋之予冷冷的说道。

我见他的眼神此时满是凛冽，全然没有平日里那种玩世不恭，好像若是我答错，下一刻就会送我去见阎王爷！

“是，是”我心里害怕得很，连忙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