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那位舅母对陆夫人道“原想着睿官儿媳妇的爹是武将, 该与咱们很不同呢,不想原也差不多。”
温蕙眼观鼻,鼻观心,只告诉自己当听不到就是了。
陆夫人嗔道“当然是嫁到哪家像哪家了。你看贞贞, 别看你现在在家里把她宠得这样娇, 不捻针不动线的, 等以后去了婆家, 不照样得日日早起,晨昏定省, 都跟着婆家的规矩走, 那还能像现在这样, 要月亮便不能摘星星的。”
那舅母的脸色僵了一下。
温蕙听了半天她们说话, 已经能把人都对上号了。这位看她不太顺眼的舅母, 行五, 是陆睿幺舅的妻子。为她打过圆场的, 则是二舅母。
大舅母在余杭主持中馈, 脱不得身。三舅母四舅母都随丈夫在外地任上,离得太远。便由二舅和小舅两对夫妻代表外家前来观礼。
待聊得尽兴了, 伯母、婶子、舅母们都起身,温蕙恭敬陪着陆夫人送她们到厅口。
在厅口几个人又说话“待祭完就回去了。”
陆夫人道“不多待几天?”
挑过温蕙刺的小舅母嗔道“百日之内不得宴饮游乐,待什么呀, 还是回家吧。”
百姓家要为皇帝戴三日孝,三日之后便可除服。只百日之内不许嫁娶宴游,以示哀思。
陆夫人也叹气“谁想得到呢,正赶上了。”
待众女眷结伴回往客院去, 陆夫人又留了温蕙宴息室里说话。
“可分得清谁是谁吗?”她问。
温蕙点头, 说出了各人的身份, 还说了说小东房和老九房跟陆正这一房的关系。
可见是用心记了。陆夫人还算满意,说“你小舅母自己便是幺女,嫁了我家又是幺媳,十分有性子,你别在意她。”
温蕙道“长辈训,总之听着就行了。”
这个她有经验呢,温夫人气得跳脚,让她跪祠堂。她跪着,温夫人在旁边车轱辘话地训斥她。她只低头做恳听状,其实在打瞌睡。
陆夫人也道“是,这没办法。只亲戚里除了我这幺弟妹,旁人也没这么大性子了。倒还好。”
温蕙欲言又止。
陆夫人知道她心中不明白,告诉了她“嘉言十四岁上便过了院试,一直是他几个舅母心目中的乘龙快婿的不二人选,都想与咱家再亲上做亲。你幺舅母尤其喜欢嘉言,一心想和我做亲家。”
“只是我这侄女,就和她娘一样的性子,实在太娇。做姑姑我可以宠着她,做婆婆可不行。”陆夫人笑着摇头,又道,“嘉言更不行,直与我说了别总指派他去舅家送节礼,望见几个表姐妹他便绷着脸,不苟言笑的。你幺舅母不死心,明着暗着与我提了几回,我都没接话。她一直生着气,如今便落在你身上了。”
温蕙恍然大悟,以拳击掌“我竟是替陆嘉言挡枪!冤枉!不不,我是说,替夫君,夫君!”
陆夫人扭过头去,袖子遮脸,咳了两声,听着仿佛呛到了。也没喝水啊?
待她转回脸来,云淡风轻,若无其事。只打量了温蕙两眼,又道“与你说这个,是觉得与其让你瞎猜,不如让你知道,以后亲戚难免见面相处,也好知道如何拿捏分寸。只你别为了这个与嘉言生气。”
温蕙道“怎么会。一家好女百家求,男子一样的。还有人为我大哥,跟我大嫂子打过架呢。”
陆夫人愕然“啊?”
温蕙有点小骄傲“我三个哥哥您都见过,我大哥生得最俊,好些人家抢他。我娘给他订了杨百户家的长女,就是我大嫂子。胡百户家的闺女知道了,气得骑上马就奔去了杨家,指名我大嫂子约拳。两个人打了一架。”
陆夫人骇然“还能这样?”
“就……大家互相不服气打一架,在我们那边还……”温蕙觑着陆夫人得了脸色,小心地说,“挺正常?”
陆夫人只揉额角,却忍不住好奇问“后来呢?”
“嗐。”见陆夫人没责备,温蕙胆子又大了,讲起古来,“就那两个花拳绣腿,能怎么样。到最后什么招式都忘了,还不是扯头发、揪耳朵、掰手指。我哥又不能碰她俩,直接把我扔过去了,我棍子一拨就把她们俩挑开了。谁想再往前冲,我棍子这样一拦一缠,她们便原地打个转,有我在,谁也别想冲过去。”
陆夫人听出了她话里的一点自傲,不由好笑,问“那你的功夫很厉害了?”
温蕙假假谦虚了一回“也不敢说很厉害,就我们那片,女子中我也就打不过我娘。我若力气再大些,我三哥也不是我对手。”
陆夫人想起温家三个儿子的体格,自家媳妇竟然说,她只要力气再大些,她那牛犊子似的三哥都打不过她,不由又抬手按住额角。
温蕙忙道“母亲,可是头痛?”
陆夫人心想,我家儿媳竟这般厉害,我能不头痛嘛。
她揉了揉,放下手,叹口气,板起脸告诫温蕙“只你再厉害,任何情况下,也不可以与别人打架。”
温蕙讪讪“噢。”
陆夫人告诉她“我们这样的身份,都要代表夫君在女眷中行走,或公或私,总会有人言语上要与你争一争,想压你一压,甚至羞辱你。但你记住,别人拿话说你,你当做的便也是拿话说回去,可不能动手。”
温蕙忙道“我懂,动手了便说明说不过了,便已经输了。”
陆夫人道“正是呢。谁说我们,我们说回去便是了。且要记得控制好情绪神情,这等口舌之辩,总是谁急眼谁便输了。对方越是想压你一头,你越要云淡风轻,脸上带笑。你风仪维持住了,便衬得她落了下乘。”
温蕙想起来刚才幺舅母挑她的刺和给她挖坑的时候,脸上都还笑得那么慈蔼呢。幸好她没着急着慌地去顶嘴。二舅母和婆婆圆场的时候,也都是带着笑,宛然一团和气呢。
理论与实际顿时结合起来了!温蕙觉得自己又长进了!她点头“我晓得了。”
那眼睛乌黑溜圆,十分认真,十分可爱。
纵然的确有许多短板,远远达不到陆夫人的期望,可这么鲜活的一个丫头在眼前,你教,她学,还十分认真,谁也没法讨厌她。
真是让人十分无奈,陆夫人便道“你这几天也累了,早点回去歇了吧。”
温蕙心里一直惦记着和陆睿说好的去他院子里认人的事呢,闻言便赶紧行礼“那媳妇去了,母亲也早点休息。”
陆夫人点点头。
温蕙心里有事,走的时候不免步子便迈得大了些。
叫陆夫人看到,又摇了摇头。
温蕙出来一看,天都黑了。因厅里点着许多蜡烛,说话时候竟没感觉。一问丫鬟,陆大人那边跟陆夫人这边散的时候差不多,老爷们都回房去了,公子也回房了。
温蕙不由有点沮丧,便带着银线青杏往回走。才离开了花厅走了一段,银线便道“姑……少夫人!”
温蕙抬头,却见前面杏花树下,平舟提着灯笼,却有一人衣襟袍袖在夜色里拂动,眼睛含笑有情,夜昙花一样,正看着她。
温蕙的沮丧瞬间就没了,拔脚就跑过去牵住了陆睿的手,欢喜道“你怎么在这里。”
“慢点。”陆睿责备她,又道,“自然是等你,怎么这许久?我看长辈们都走了。”
温蕙开心地说“母亲留我说话呢。”
陆睿观她神色,见她眉间轻快,便知道这顿饭平安过去了,放下心来,问“都说些什么?”
一边说着,一边从平舟手里接过了灯笼,自己打着。
平舟便凑到银线她们身边去,几个人乖觉地跟新婚夫妻拉开了距离,只远远缀着。
温蕙拖着陆睿的手,忽起了促狭心,道“你娶了我,幺舅母还在不高兴呢。”
陆睿并不意外,颔首道“幺舅母性子娇些,定是说了什么不太好听的话。但母亲是长姐,不会纵着她的,定会为你解围。”
温蕙不可思议“你怎么都知道?”简直仿佛亲见一般。
陆睿嘴角微勾。
陆夫人对温蕙的态度,他心里已经大体有数,便告诉她“你是我妻子啊,外人面前,我不在,母亲自然会护着你。”
温蕙觉得夜风都是暖的。
她笑得眼睛弯弯“是呢,母亲人可好啦,跟我娘一样,待人特别宽厚。”
陆睿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陆夫人和温夫人,这辈子都是不可能吃到一个锅里去的。也只有温蕙,能自然而然地说陆夫人和温夫人“一样”了。
陆睿问温蕙“怎地这会儿不妒了?”
温蕙“哈?”
陆睿嘴角斜斜一勾“下午还为个丫鬟妒了一回呢。”
温蕙啐他“说了没有!”
陆睿停下脚步,挑眉“我舅家的表姐妹中,颇有几人对我有意,真不妒?”
“那有什么好妒的。”温蕙望着他明润的眼睛,俊美的脸庞,“她们又不瞎,当然会喜欢你啊。”
她说得如此理所当然,理直气壮,陆睿不由莞尔。
温蕙才想起来问“今天还去你院子里吗?”
“不去了,太晚了。”陆睿牵着她的手,缓缓走,“去得匆忙,显得你不贵重,显得我不尊重你。”
温蕙在夜色中看着丈夫“噢……”
陆睿接着道“欺软怕硬,捧高踩低,下人们素来便是这样,人性如此,没有办法,何况家里人又多。下人们若觉得我不尊重你,便总会有人时不时地想冒犯你一下。尤其你年纪小,总有些没眼色的,想在你面前倚老卖老。此种情况,就不能让它出现。”
陆家真正在户籍上的人口真不多,就是下人太多啦。
温蕙道“那我明天再去吧,本来都让银线揣上打赏用的银锞子了。”
陆睿失笑,问“还够不够?不够我再给你。”
“不用 ,还有好些呢。”温蕙眉开眼笑,“你和母亲都贴补我,我现在可富了呢。”
陆睿忍不住松开她的手,拳头抵住了唇,低低地笑。笑完,摸着温蕙的头说“旁的不说,在这个家里,银钱上肯定不会让你受委屈。我们这一房三代单传了,财产不曾分割过,底子还是有几分的。”
“那可好啊。”温蕙道,“我娘常说呢,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温蕙差一点就想说,她从长沙府回青州的路上,就被盘缠难倒了呢。
只幸亏话没出口,先醒悟过来。去长沙府的事,别说温夫人千叮咛万嘱咐地告诫过她,决不许说出去,便是温蕙自己也知道,这个事真不能说。
怎么说啊?
你去长沙府干嘛去了?
看我未婚夫去?
陆睿挑眉“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