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简单的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药草清香。
剑十一龇牙咧嘴地躺在一张铺着软垫的藤椅上,上衣褪至腰间,露出精壮却此刻布满了青紫淤痕的胸膛。
尤其是心口位置,一个清晰的拳印赫然在目。
微微凹陷,周围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紫红色。
桐桐正坐在他旁边,小心翼翼地用浸透了碧绿色药液的棉布,轻柔地擦拭着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
动作很轻,很专注。
但那微微蹙起的柳眉和紧抿的唇瓣,显示着内心的不平静。
她与剑十一自幼一同在圣山长大,青梅竹马
虽然平日里斗嘴互损是家常便饭,但看到他伤成这样,心疼是难免的。
“嘶…轻点轻点,大姐,你这是要谋杀亲夫啊?”
剑十一倒吸着凉气,嘴上却依旧不忘贫嘴。
桐桐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手下力道却下意识地又放轻了几分,嗔怪道:
“活该!谁让你逞能,非要和小师叔硬碰硬?他那拳头是你能接的?”
话虽如此,但眼神里却没有半分责怪,只有关切。
剑十一嘿嘿一笑,虽然牵动了伤口又让他一阵龇牙咧嘴,可眼神却依旧明亮,带着对易年毫无保留的信任:
“你懂什么,小师叔这是在指点我呢!那一拳,角度、力道、时机,都妙到巅毫!看似重,实则刚好打在我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节点上,震散了我的剑意,却并未真正伤及我的心脉脏腑。这种对力量的控制简直神乎其技!挨这一下比我自个儿闭关苦修半年收获都大!”
这话并非全是吹嘘或自我安慰。
身为剑道天才,更能体会到易年那一拳中所蕴含的“教导”意味。
那是一种直指核心的提点,逼着他去反思自己剑招中的凝滞与破绽。
桐桐听着剑十一的话,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
抬起眼眸,看向剑十一那虽然苍白却充满亢奋与敬佩的脸,轻轻叹了口气:
“小师叔的用心我自然明白,只是他这次回来,我总觉得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一边继续上药,一边若有所思地说道:
“你看,自从回到这天中渡,他就一直待在那云舟之上,几乎足不出户,说是看书,可那样子倒不像是闲适,更像是一种一种隔绝…”
剑十一闻言,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几分,点了点头:
“是有点怪,以前小师叔虽然也喜静,但绝不会如此封闭,仿佛外面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似的…”
桐桐的秀眉蹙得更紧了些。
放下药棉,拿起一旁散发着清凉气息的药膏,用玉片仔细地涂抹在剑十一的伤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不确定的猜测:
“十一,你说小师叔他会不会是在安排后事?”
“安排后事?”
剑十一一愣,随即猛地摇头,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又因为牵动伤口而痛得直抽气。
“哎哟…你瞎说什么呢!小师叔他可是真武境界!当世顶尖的强者!谁能把他怎么样?他正值壮年,前途无量,安排哪门子的后事?你别胡思乱想!”
桐桐被剑十一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按住他:
“你别乱动!我也只是…只是一种感觉嘛…”
顿了顿,整理着思绪:
“你看啊,他如此急切地甚至有些不近人情地‘锤炼’我们,逼着我们快速成长,将北祁的事务几乎全权交给了周晚,自己却避世不出,这种种迹象结合起来看,难道不像是在在托孤吗?”
剑十一听着桐桐的分析,脸色也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用力地摇了摇头,语气坚定地说道: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小师叔他一定有他自己的打算和考量,或许是在修炼什么特殊的功法,或许是在谋划对付南岸妖族或者姜家老祖的大事,需要绝对安静…”
看着桐桐依旧带着忧色的脸庞,放缓了语气,安慰道:
“放心吧,小师叔他厉害着呢,当年面对那么多绝境他都闯过来了,现在这点风浪算得了什么?我们只要相信他,努力提升自己,不辜负他的期望就行了”
桐桐看着剑十一那充满信任和坚定的眼神,心中的疑虑稍稍散去了一些。
或许,真的是自己想多了吧。
轻轻“嗯”了一声,不再谈论这个话题,专心致志地继续为剑十一处理伤口。
只是,那缕隐约的不安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虽然涟漪渐渐平复,但终究是留下了痕迹。
离江畔,一片僻静的竹林深处,细雨敲打着竹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石羽独自一人站在竹影下,身形几乎与周围的阴影融为一体。
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对冰冷的鸳鸯钺,眼神却有些飘忽地望着云舟的方向。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黑夜的身影出现在了她旁边。
依旧是那副冷峻的模样,只是眉宇间少了几分平日的桀骜,多了几分沉凝。
“还在想刚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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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开口,声音比往常柔和了些许。
石羽没有回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
“你有没有觉得公子好像变了?”
“变了?”
黑夜微微挑眉,“哪里变了?实力更强了?出手更狠了?这不都是意料之中的吗?他踏入真武境自然和以前不同…”
“不,不是这些…”
石羽缓缓摇头,转过脸看向黑夜,眼里充满了困惑:
“不是实力或者手段的变化,是一种感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以前的公子虽然也常常沉默,但能感觉到他的‘存在’,他的情绪,他的温度。可现在他坐在那里就像,就像一座真正的山,或者一片天空,明明就在眼前,却感觉隔了很远很远…”
石羽的话语有些凌乱,似乎在试图精准地描述出那种微妙的感觉。
“我总觉得公子心里藏着很重很重的心事,重到他需要用这种方式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
黑夜听着石羽的描述,冷峻的脸上也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沉默了片刻,开口道:
“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那么点不对劲儿,那小子以前就算再忙,也不会完全不理外界之事,而且他对你们的教导,虽然严格,但总会留有余地,更像是一种引导,可这次他给我的感觉更像是在赶时间?仿佛必须要在有限的时间内,把能教的、能逼出来的,全部塞给你们。”
“对!就是赶时间!”
石羽仿佛被点醒了什么,眼神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
“可是,为什么要赶时间呢?”
面对石羽的问题,两人陷入了沉默。
只有雨打竹叶的声音沙沙作响,却无法回答。
天中渡的另一侧,一间燃着宁神香的静室内,木凡与蓝如水相对而坐。
中间的矮几上摆放着一套素雅的茶具,茶水微温,散发着淡淡的灵气。
木凡的神色依旧沉稳,但眉宇间也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凝重。
轻轻摩挲着手中的茶杯,目光却没有焦点,显然还在回味着方才的战斗与易年最后那声叹息。
蓝如水则安静地坐在他对面,气质一如她的剑意,内敛而沉静。
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等待着。
良久,木凡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追忆:
“如水,你还记得小师叔刚上圣山时的样子吗?”
蓝如水闻言,眼眸中闪过一丝微光,轻轻点了点头,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记得,整日被我师父拉着喝酒,一见我师父和见了鬼似的…”
“是啊…”
木凡也笑了笑,那笑容中带着几分感慨。
“那时的小师叔虽然也很安静,但他身上还有属于少年人的鲜活气,会笑,会闹…”
蓝如水静静地听着,补充道:
“不像现在…”
她虽然没有明说,但木凡明白她的意思。
木凡叹了口气,将杯中微凉的茶水一饮而尽,那股温润中带着些许苦涩的液体滑入喉中,仿佛也冲刷着心中的郁结。
“此一时,彼一时了…”
木凡放下茶杯,神色恢复了平日的沉稳睿智。
“那时的圣山虽然也有纷争,但大体上是一片净土,我们可以安心修行,可以慢悠悠地成长,小师叔似乎也不用考虑那么多东西,可现在他肩上扛着的是整个北祁的安危,甚至可能是关乎整个人族气运的重担…”
蓝如水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师兄的意思是,小师叔并非变了心性,而是身份和处境使然?”
“至少是主要原因…”
木凡肯定道,“他像是要用最快的方式打掉我们身上可能存在的骄娇二气,逼出我们的潜力,让我们真正具备独当一面,甚至协同作战应对强敌的能力,因为敌人不会给我们慢慢成长的时间…”
看向蓝如水,眼神清澈而坚定:
“所以我们不该去纠结小师叔的态度是否‘温和’,是否‘留情面’,我们应该思考的是我们从他这两天的‘授课’中学到了什么?我们是否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我们是否真正摆正了心态,准备好了去迎接未来的风雨?”
蓝如水迎着木凡的目光,心中的那丝因易年“变化”而产生的芥蒂,渐渐消散了。
她本就是心志坚韧之人,此刻被木凡点醒,立刻明白了关键所在。
“师兄说的是…”
木凡点了点头,开口道:
“战术可以慢慢磨炼,配合可以慢慢培养,但心态的转变必须立刻完成,小师叔给了我们‘一天’,这不仅仅是指下一次比试的时间,更是给我们调整心态的最后期限…”
“嗯…”
两人相视一笑,虽然笑容中依旧带着沉重,但那份因失败和质疑而产生的迷茫已经悄然散去。
茶香依旧袅袅,静室内的气氛却已然不同。
……
归处有青山三月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