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明石起初不知自家老爷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耐着性子在老槐树下守着。
等了好一会儿,还真瞧见个熟悉身影。
那是他曾在老三绍明远做事的酒楼里见过的小二。
绍明石心念一动,连忙上前热络招呼。
那小二在酒楼里也见过绍明石来给明远送东西,见是“熟人”,警惕心便松了些。
几句寒暄后,绍明石不着痕迹地套话,小二没设防,随口说了来意:
原来是掌柜见明远三天没去酒楼干活,心里生了气,特意派他来看看情况。
绍明石点点头,领着小二往明远家走,却故意绕了段路,专挑绍氏族人聚集的地方过。
那小二一路听着周围人对绍明远的不满与批判,从只言片语里渐渐咂摸出不对劲。
原来他们酒楼请的这位账房先生,不光人品堪忧,如今还受了重伤,怕是再没法胜任账房的差事了。
小二心里打起了退堂鼓,想转头回酒楼复命,可犹豫半晌,终究还是想亲眼见见明远的情况才放心。
此时,村东的破屋内。
明远从昏迷中悠悠转醒,张了张嘴喊了半天楚晓然的名字,却始终没听到回应。
他强忍着剧痛撑起身,费力安抚好身边惶恐哭泣的女儿。
就在这时,他看到推门进来的小二,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挣扎着从地上撑起身子,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道:
“小哥,求你帮个忙,麻烦你捎带我一程,送我去县里的医馆看看伤吧。
这份恩情,我明远日后必定加倍报答,绝不敢忘。”
小二见他这副奄奄一息的惨状,料定他没法再做酒楼账房,顿时面露难色,往后缩了缩脚:“这……这可使不得啊。”
他怕明远连诊费药钱都付不起,到时候赖上自己,便迟迟没应下,又补了句:“我就是个跑腿的,哪能管得了这档子事?”
明远如今身无分文,家里值钱的东西已经被洗劫一空,锅碗瓢盆都碎了一地,仅剩贴身放着的半块证明身份的玉佩,以及破屋床上的那个襁褓。
眼看小二就要转身离开,明远心头发紧,一股不甘心的念头猛地窜了上来。
毕竟村里只有绍家族长有牛车,那些人摆明了和他不对付,绝不可能出手相助。
这小二是唯一能帮他进城的希望,若是放他走了,自己和女儿怕是只能困死在这破屋里。
明远左右权衡片刻,还是咬咬牙,忍着胸口的闷痛,从怀里掏出那半块玉佩,颤巍巍递到小二面前:
“小哥放心,我绝不让你白帮忙。这半块玉佩你先收着,权当抵押,求你先帮我垫付药钱,日后我有钱了,必定加倍赎回来。”
小二盯着那玉佩看了两眼,连连摆手后退:“使不得,使不得,这玉佩看着就不是凡物,我一个跑腿的哪敢收啊!”
他在酒楼待久了,多少有些眼力,瞧着这玉佩纹路奇特,怕搅进这浑水。
可他目光又忍不住在玉佩上流连,那雕工精致、成色极佳,莹润的光泽在昏暗的屋里都藏不住,即便只有半块,也绝非凡品。
犹豫半晌,小二终究还是咬了咬牙,松了口道:
“我可以帮你把人带到县城,但药钱你得自己想办法。这玉佩你拿去当铺当了,我顶多把你送到医馆门口,别的我可管不了。”
明远悬着的心瞬间落地,忙不迭点头应下,嘴里连连说着“多谢小哥,多谢小哥”。
那张脸上露出感恩戴德的神情,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满与怨恨。
躲在远处角落的绍明石,看着小二架着明远父女上了来时的马车,轻啧一声,吐出叼着的草杆子,转身回家跟老爷子汇报。
……
县城里,明远被小二带到当铺。
掌柜捏着那半块玉佩反复端详,指尖划过玉佩上的纹路,半晌才抬眼,压价道:
“雕工是精致,成色也上好,可惜只有半块。死当我出三十两,活当十两,多一分都不行。”
明远心里咯噔一下,料定是对方看出自己急需用钱,故意趁火打劫。
他不死心,让小二扶着,又接连跑了好几家当铺,可得到的都是一模一样的价钱。
他攥着玉佩的手青筋凸起,本不甘心这微薄的当银,可腿上的剧痛一阵紧过一阵,实在拖不起了。
最终,他只能咬咬牙,选了活当,换了十两银子。
他从银子里捻出几十文钱给了小二当跑腿费,随后便被架着,往医馆的方向去。
他给了小二几十文钱当跑腿费,随后被带到一家医馆。
老大夫捻着花白的胡须,指尖刚离开明远的左脚踝,便沉沉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惋惜:
“右手骨头接得还行,后续好好养着,多则三月少则一月,便能慢慢活动。
就是这左脚,拖得太久了,骨裂处已经开始错位,即便老夫尽力矫正,以后怕是也要落个跛脚的毛病。”
明远被这话震在当场,还没回过神,那小二竟去而复返,身边还跟着酒楼掌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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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想从榻上起身,却被掌柜伸手摁住。
掌柜脸上带着关切,好声好气地说:
“得知你受伤,我特意来看望。只是你这病需要静养,酒楼里的差事实在不适合你,你就先回家好好养着吧。”
这是要将他辞退了!
明远心下一沉,即便早有预料,真当事情发生时,那股子失落与不甘还是如潮水般涌来。
明远抬眼盯着掌柜,嘴唇哆嗦着,想说些什么来挽回,可话到嘴边,却被喉咙里的腥甜堵了回去。
他知道,自己这副模样,别说做账房,怕是连走路都成问题,酒楼怎么可能还留着他?
“掌柜的……”
明远喉结滚动了两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嗓子眼里,语气干涩道:
“我……我养好了……还能回来吗?”
掌柜脸上的关切淡了几分,叹了口气:“明远啊,不是我不留你。这账房的位置,一天都离不得人,我总不能一直空着等你来。
你还是安心养伤吧,以后若有机会……再说吧。”
这话说得委婉,却断了他所有念想。
明远望着掌柜转身离去的背影,又瞥见跟在后面那个眼神躲躲闪闪的小二,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上头顶,戾气在胸腔里翻涌。
这个小人,亏他先前还给了对方几十文钱。
老大夫在一旁看着,摇了摇头,开了方子递给他:
“先抓五副药回去煎着喝,按时换药,别再动气,不然这腿……怕是更难好。”
明远接过药方,指尖冰凉。
他摸了摸怀里剩下的银子,十两银子,除去给小二的跑腿费,再抓了药,就只剩下不到八两了。
这点钱,够他和女儿撑多久?
还有那楚晓然又跑哪儿去了?
一想到那个女人,明远的眼底便多了几分狠厉。
若不是她不断撺掇自己分家,自己何至于落到这般田地?
明远让医馆的学徒帮忙雇了辆板车,拉着自己和女儿,找了家最便宜的客栈住下。
房间狭小阴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比起村里的破屋,也好不了多少。
女儿饿得直哭,明远只能咬牙买了两个馒头,掰了一小块塞进女儿嘴里,剩下的小心包好,揣在怀里。
他看着女儿含泪的眼睛,心里像被刀剜一样疼。
“爹……娘呢?”女儿含着馒头,含糊地问。
明远的心一紧,强笑道:“你娘……她去给咱们找住处了,过几天就回来。”
他不知道楚晓然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回来。
可他不敢告诉女儿,那个女人或许已经抛下她们父女俩,独自走了。
夜幕降临。
明远躺在床上,腿疼得厉害,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想起以前在绍家的日子,虽说日子过得清苦些,至少衣食无忧,还能安心读书。
早知如此,当初若沉住气些,哪怕多些退让,也不至于把局面闹得这么僵。
一股浓重的悔意涌上心头,黑夜里,一声长叹溢出唇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