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四一章 借刀(1 / 1)

绝色生骄 沙漠 2928 字 23小时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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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过子夜,新昌坊一片死寂。

冥阑寺的轮廓在惨淡的月光下若隐若现,像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

距离寺庙百步外的一处林子里,周兴的目光如鹰隼般死死盯着冥阑寺。

他站在一棵老树的阴影里,身形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身后,黑压压的人影无声蹲伏。

巡街武侯腰挎横刀,手持沉重的铁链,衙役班头手握长弓,更多兵勇披着暗色的皮甲,手持长矛,矛尖朝下,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寒光。

上百号人都屏住呼吸,空气中只有压抑的喘息声和铠甲偶尔摩擦发出的细微声响。

约莫半柱香后,两道黑影从冥阑寺方向快速移动过来,身形矫健如狸猫。

是先行派进去打探情况的两名武侯。

其中一人肩上还扛着个软绵绵的身影,那是个穿着灰色僧袍的和尚,已经昏迷,僧帽歪斜,露出光溜溜的脑袋。

两名武侯进入林中,周兴立刻上前。

“大人。”当先那名武侯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寺内果然有鬼。我们摸进去时,厢房里正有和尚和妇人媾和,淫声浪语不堪入耳。西边禅房还亮着灯,有人在划拳喝酒,酒气冲天。这和尚在茅房解手,我们趁其不备,一掌劈晕了他。”

周兴眼中寒光一闪,示意将和尚拖进林子深处。

一名武侯解下腰间的水袋,灌了一大口,随即“噗”地一声,一股凉水喷在和尚的面庞上。

凉水一激,和尚喉咙里发出“嗬”的一声,眼皮颤抖着睁开。

等发现周围都是鬼魅般的黑影,刀枪的寒光在月色下若隐若现,他大惊失色,张口就要叫喊。

周兴出手如电,一把掐住了他的喉咙。

那只手如铁钳般收紧,和尚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呃呃”的呜咽。

“官府办案。”周兴的声音冷得像腊月里的冰,“叫一声,立刻割断你喉咙。”

他缓缓松开手。

和尚瘫软在地,剧烈咳嗽,瞳孔因恐惧而收缩,终于看清周围确实都是官差打扮,刀枪林立,阵势骇人。

“寺里有多少人?”周兴蹲下身,目光如刀,直刺和尚眼底。

“小……小人不知道全部。”和尚声音发颤,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的僧袍,“我所知,有……有十三名僧侣,还有四名仆妇……但藏经殿那座院里还有人,我们……我们这些人都是打杂的,就是伺候藏经殿内的那些人!”

“藏经殿?”周兴眉头锁起,重复了一遍这个地名。

“是。在寺内西北角的院子。”和尚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小人到寺内五六年,从没……从没进去过。不过……每天送去的饭量,分量足够十几个人吃。”

“寺内有没有藏匿兵器?”旁边一名班头沉声问道,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

和尚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小的……小的要是都说了,算不算……算不算立功?”

“找死!”周兴怒喝一声,“再说废话,一刀砍死。”

“没……没有!”和尚额头冷汗直冒,“前院和各处厢房没有藏匿兵器,那……那是谋反大罪。但……藏经殿内有没有兵器,小的实在不知道!我们这些人,连那院门都靠近不得。”

周兴抬眼看向对面一名身着甲胄的部下。

那人低声道:“看来主谋是在藏经殿无疑了。一旦发起突袭,进入寺内之后,主攻的位置就定为藏经殿。凶犯和诸多罪证,肯定都在其中。”

周兴却忽然眯起了眼睛,重新打量起地上瑟瑟发抖的和尚。

“藏经殿内的凶犯,难道不是你们冥阑寺的僧人?”他的声音更加冰冷,“你是寺内僧众,怎会不知藏经殿内是什么人?”

和尚连连摇头,“不是,小人……”

“等一下!”周兴眸中寒光骤盛,打断了和尚的话,“你刚才自称‘小人’?你说你五六年前才进入冥阑寺?”

和尚“啊”了一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周兴冷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林中格外刺耳。

“冥阑寺至少在十几年前就已经破败没落,寺内僧众早就跑的差不多。留下来的也只是些老弱病残,靠着庙产和种点菜勉强维生。要出家当和尚,谁不往青龙寺去?再不济也是去法济寺。”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和尚,“你五六年前入冥阑寺?那时你也就三十出头,正值壮年,怎可能到这种破庙出家种菜?而且从刚才开始,你一直都是自称‘小人’,不是‘小僧’、更不是‘贫僧’,这就表明在你的心里,你根本不认为自己是出家人。”

“唰!”

甲胄部下手中的横刀已经架在了和尚的脖子上,“说!你到底是什么人?再不说实话,老子现在就弄死你。”

和尚浑身发抖,终于崩溃,颤声道:“小……小人曾经犯过事,在……在刑部大狱待过几个月……后来从狱中被人带出来,就……就一直待在冥阑寺……”

“死囚?”周兴敏锐地抓住了关键。

和尚低下头,不敢说话。

周兴冷哼一声,吩咐道:“来人,给他纸笔,让他迅速将寺内布局画出来。特别是藏经殿的所在,要详细标记。还有寺内那些人的分布,一个个都标识清楚。”

立刻有两名衙役上前,将和尚拖拽到一旁,拿来纸张,塞给他一支炭笔。

和尚的手抖得厉害,画出的线条歪歪扭扭,但在死亡的威胁下,还是勉强绘出了一幅寺庙的简图。

“参军事,以咱们的人手,杀进去易如反掌。”甲胄部下凑到周兴身边,低声道,“为何还要如此麻烦,抓和尚描画寺内格局?直接冲进去,见一个抓一个便是。”

“项河,凡事都不要操之过急,小心驶得万年船。”周兴缓缓道:“这假和尚是死囚出身,由此可以断定,冥阑寺内这帮人即使不是摘心案的凶犯,也必然是沾着大案的要犯。亡命之徒,拼起命来,不但咱们也会有死伤。最重要的是,一旦他们警觉,就有机会销毁罪证。咱们必须知己知彼,对寺内情况了若指掌,如此才能一击致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项河连连点头:“参军事运筹帷幄,真是睿智非凡。”

“今次咱们肯定是要立下大功的。”周兴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等监察院那姓魏的小子反应过来,一切都迟了。今晚咱们不但要将这座寺庙里的嫌犯一网打尽,还要将所有罪证牢牢抓在手里。”

项河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在耳语:“参军事,如果今晚抓到了摘心案的真凶,那么……此前在街头诛杀的那名凶犯……该如何对外解释?”

“很好解释。”周兴同样压低声音,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被杀的人确实是摘心案的凶手,冥阑寺这些人,都是他的同党。反正到时候朝里只会希望我们越早处理完此事越好,只要证据不落在监察院手里,这桩案子很快就会彻底结束,不会再有人深究。”

片刻之后,和尚绘出的冥阑寺格局图送上来。

图纸铺在地上,周兴、项河及几名班头围拢过来,借着透过林叶缝隙的黯淡月光,仔细端详。

“形势已明。”周兴伸出食指,点在图纸西北角的藏经殿,“寺内所有人手加起来,应该在三四十号人,大半是亡命之徒。重点是藏经殿,主要凶犯应该就在这里面。其余僧侣仆妇虽可能是从犯或受胁,亦不可掉以轻心。”

他的手指移向图纸上的正门位置:“我亲率一队,四十人,由正门突入。入内后,分十人快速控制前院及主殿,防止有人从正面冲出或发出警报。其余三十人,随我直扑西北角藏经殿院,沿途若遇阻拦,格杀勿论!”

“项河,你带四十人,由后门攻入。”周兴看向项河,“进去后,首要目标是清除僧寮、厨房等处散居之人,务必迅速、安静,尽量活捉,若遇激烈反抗,可当场击杀。解决之后,立刻向西北角移动,从侧后包围藏经殿院,与我会合,形成夹击之势!”

“剩下二十余人,分散埋伏于寺庙围墙之外,特别是东西两侧墙根下。记住,你们的任务是‘堵漏’。一旦里面有漏网之鱼翻墙逃出,立刻锁拿或击杀,绝不容一人走脱!若听见寺内喊杀声大作,有凶徒试图破门或越墙,可主动出击,协助内外夹攻!”

众人凛然听命,眼中都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京兆府已经很久没有进行如此规模的夜间突袭了,每个人都感到血液在加速流动。

“行动要诀:快、静、狠!”周兴的目光扫过每一张脸,“先派身手最好的两人翻墙进去,从里面打开正门和后门。尽量不要惊动里面的人,我们要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得令!”

“参军事放心!”

众人低声应诺,声音压抑却坚定。

部署已定,各队开始悄无声息地移动、分组。

待得周兴一声令下,已经分成三队的差役们在夜色之中如同一群盯住猎物的恶狼,悄无声息地向冥阑寺扑去。

周兴领着一队人,在夜色的掩护下摸到正门外。

一名衙役贴上厚重的木门,透过门缝向里面窥视片刻,随即回头向周兴点了点头——门内无人看守。

周兴一挥手,两名身形灵活的衙役迅速靠近围墙边。

一人蹲身,另一人踩其肩膀,双手扒住墙头,引体向上,只露出半双眼睛,警惕地扫视墙内。

确认安全后,他轻轻翻过墙头,落地时只发出轻微的一声闷响。

片刻,正门内侧传来门闩被缓缓抽动的声音,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终于,厚重的木门被向内拉开一道缝隙,逐渐扩大。

周兴眼中寒光爆射,低吼一声:“上!”

“哗——!”

压抑已久的沉默被瞬间打破!

四十条黑影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扑向洞开的寺门。

脚步声虽然尽力放轻,但几十人同时奔跑的震动依旧让地面微微颤抖。

月光下,刀枪的寒光连成一片,仿佛一道冰冷的铁流,涌入了冥阑寺的黑暗之中。

......

......

此刻,在冥阑寺东南方向,不到两百步距离的一棵老槐树上,魏长乐正借着月光,居高临下望着冥阑寺那边发生的动静。

他蹲在一根粗壮的枝桠上,身形稳如磐石,只有衣摆在夜风中轻轻摆动。

“你还真是料事如神。”身边一人声音粗重,“京兆府果然连夜就来抓人了。”

这人蹲在另一根大树杈上,就在魏长乐身旁,同样透过枝叶的缝隙远远望着冥阑寺。

他身材魁梧,即使蹲着也能看出肩宽背厚,脸上蓄着浓密的络腮胡,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精光四射——正是监察院锐金司司卿虎童。

魏长乐唇角勾起一抹淡笑,那笑容在月光下显得有些神秘莫测。

“周兴唯恐监察院抢在他之前动手,害怕我们真的抓到摘心案的真凶。无论是为了抢功,还是要破坏的证据,他都一定会争分夺秒,干脆利落地出手,绝不会等到天亮。”

虎童咧嘴笑了笑,“那你觉得,寺内的藏经殿里,独孤弋阳真的会在里面?”

“正因为无法确定,才让京兆府帮我们查清楚。”魏长乐气定神闲,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冥阑寺的方向。

他能看到人影在寺庙周围移动,看到正门被打开,看到周兴率领的人马如潮水般涌入。

一切都按照他预想的发展。

“如何确定?”虎童摸了摸粗硬的胡须,饶有兴致地问道。

“很快。”魏长乐的声音很轻,却透着笃定,“待会儿只要看到周兴撤兵,那就可以确定,独孤弋阳一定在藏经殿内。”

虎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粗壮的手指继续捻着胡须。

“周兴攻入藏经殿,见到了独孤弋阳,当然不可能抓捕。周家就是依附于独孤氏,哪怕是亲眼看到独孤弋阳杀人,周兴也不敢多说一个字。他只会帮助独孤弋阳隐瞒,而且一定会向独孤弋阳示警,告诉他冥阑寺已经被咱们监察院盯上。他带人撤兵离开,独孤弋阳知道被我们盯上,也会迅速撤走,销毁所有的罪证。”

“虎司卿睿智!”魏长乐轻笑一声,“如果周兴大动干戈,从寺庙内抓捕大批囚犯出来,押送回京兆府,那就表明独孤弋阳与冥阑寺没有瓜葛,荼毒少女的白衣主人是另有其人。但如果周兴悄无声息地撤走,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我们也就确定了寺内到底是谁在做主。”

“你听好了,”虎童忽然正色道,声音压得更低,“是你承诺一年之内,让锐金司所有人的俸禄翻一番,我才勉为其难跑这一趟。我可是有言在先,事涉五姓,没有院使大人的准许,我可不能帮你动手。如果寺内不是独孤弋阳,你想要借调查少女被害案插手其中,从京兆府手里抢夺冥阑寺的控制权,在里面找寻罪证,我可以帮你。反正监察院和京兆府互相看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对付这帮小鸡崽子,老子有的是办法。”

魏长乐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带着几分无奈。

“虎司卿,你是英雄好汉,一身肝胆。如果真是独孤弋阳荼害了那么多姑娘,甚至毁尸灭迹,就因为他出身五姓,你就不敢抓他?”

“对我少用激将法,老子不吃这一套。”虎童翻了个白眼,“老子若是一身轻松,没有监察院司卿这个官职束缚,这种荼毒百姓的畜生,不用你激将,我自己都要活剐了他。但既然吃了皇粮,那就不能随心所欲,必须遵照律令行事。魏长乐,你也是监察院的官员,如果里面真有五姓之人,我劝你千万别犯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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