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为这事已经上会讨论过,才更要拿出来再议一次。”祁同伟指尖轻轻叩着桌面,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劲道,“先前常委会定的是马达同志出任总指挥,如今要调整,就得走合法合规的程序。得用集体的名义,去推翻集体的决议。不然的话,不成了一言堂?”
夏光磊心里狠狠啐了一口:狗日的祁同伟!北山这地界,哪一桩哪一件不是你说了算?
哪次常委会的决议,不是照着你的心思敲定的?还扯什么一言堂,真是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
腹诽归腹诽,夏光磊转念一想,估摸着祁同伟还是老规矩,想要个名正言顺的名头罢了。
他一口应了下来:“行,下午就开常委会,把这事重新定下来。
不过我有个意见,马达毕竟是上回常委会定的人选,不能一下把人撸到底。
我的意思是,让他接着干,改任副总指挥。同伟同志,你看怎么样?”
“没问题。”祁同伟一口答应。
不就是想拉拢马达,顺带掣肘自己嘛,他心知肚明。
副总指挥。
这四个字是名头还是实权,解释权在他祁同伟这里。
……
下午两点,常委会准时召开。常委们悉数落座,会议室里的空气比往日更沉闷几分。
大家都知道讨论的是什么。
马达丢了面对,对北山市委也不是件好事,对内,怎么斗都行。对外,大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夏光磊屁股刚沾着椅子,就迫不及待地敲了敲桌子,直奔主题:“同志们,都清楚情况了吧。
上次咱们定的马达同志担任改制总指挥,工作推进得很不顺利,汉钢那边反应强烈。
我和汉钢的齐董沟通过了,决定调整人选。
关于总指挥的提名,我建议,由祁同伟同志担任。大家有什么不同意见,可以提出来。”
话音落下,会议室里静得能听见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常委们你看我,我看你,没人吭声。
这种事,哪轮得到他们真发表意见?无非是看阵营站队投票。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夏光磊和祁同伟这是已经商量妥当了,开这个会不过是走个过场。
可祁同伟没松口,谁也不敢第一个冒头。
夏光磊扫了一圈,见没人反对,便准备拍板:“既然大家没意见,那就举手表……”
“光磊同志,我有不同意见。”
祁同伟的声音,不偏不倚地插了进来。
夏光磊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抬眼看向祁同伟,眼神里先是惊愕,随即腾起一簇火苗,那火苗越烧越旺,最后几乎要喷出火来。
不是说好了吗?怎么到了常委会上,又变卦了?
其他常委也愣住了,脸上满是错愕。敢情这不是走过场?这里面还有变数?
夏光磊该不会是昏了头,没跟祁同伟谈拢就敢把议题摆上台面?
这下有好戏看了。
市委书记要是在常委会上栽这么个跟头,传出去只怕让人笑掉大牙。
祁同伟仿佛没看见夏光磊那要吃人的目光,自顾自地开口,语气四平八稳:“我之前就说过,市政府的日常工作千头万绪,要是再兼任这个改制总指挥,只怕是分身乏术,两头都顾不好。
所以,这个总指挥的担子,我担不起来。”
“你……”夏光磊腾地一下站起身,胸口剧烈起伏着,气得差点当场发作。
他感觉自己被祁同伟耍了,耍得团团转!
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当着全体常委的面发火?省委那边要是知道了,板子第一个就打在他头上。
两人对视着,空气里仿佛都迸出了火花。
良久,夏光磊才压下心头的怒火,脸上恢复了面无表情,重重地坐回椅子上,浑身透着一股寒气。
祁同伟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说道:“我的建议是,由光磊同志出任总指挥。”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夏光磊脸上,后者依旧面沉似水。
夏光磊心里跟明镜似的,自己这是中了祁同伟的圈套,被他硬生生架到了火上。
可他偏偏没法辩解——总不能说,自己跟祁同伟私下做了交易,结果还被对方摆了一道吧?这话说出去,也太天真太愚蠢了。
就在夏光磊又气又恨,满心懊丧的时候,祁同伟接下来的话,却让整个会议室的气氛,陡然变了味。
“这是我深思熟虑之后的想法。
汉钢改制这副担子,毕竟是光磊同志从省委那里接过来的。
由他出任总指挥,把握大方向,协调各方关系,才是名正言顺。
至于我,就做个副总指挥吧,负责具体的执行工作。
我是市委副书记、市长,兼任副总指挥,也算是合情合理。”
夏光磊愣住了。
常委们也愣住了。
祁同伟这是唱的哪一出?难不成是要把这份泼天的功劳,拱手让给夏光磊?
夏光磊心里翻江倒海。
汉钢改制,只要能成功,那就是天大的政绩。
到时候,谁是总指挥,谁的功劳就最大。
要不是他心里没底,没信心啃下这块硬骨头,他早就自己扛下这个担子了。
他也不是没打过如意算盘——让祁同伟去冲锋陷阵,他在后面坐收渔翁之利。
可他也清楚,祁同伟这匹烈马,想让他跑,就得给足草料。
转念一想,夏光磊后背却又猛地渗出一层冷汗。
祁同伟这哪里是让功,分明是设了个阳谋!
让他来当这个总指挥,就是把他死死绑在改制的战车上。
他想拿这份政绩,就不能袖手旁观,必须全身心投入。
还有那个候补委员的名额,他也得上心。
否则这小子随时可能撂挑子,到时候,第一个倒霉的还是他这个总指挥。
好一个无懈可击的阳谋!
他能拒绝吗?
不能!
他太需要这份政绩了。这份政绩,本就是冲着他来的。他躲不了,也没法躲。
夏光磊闭了闭眼,只觉得这个坑,最后竟是埋了他自己。
就在夏光磊沉浸在这盘死局里,满心冰凉的时候。
祁同伟清了清嗓子,继续说着。
“还有一点,我必须跟同志们强调清楚。”
祁同伟抬眼扫过会场,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这次会议,绝非迫于任何方面的压力,对某位同志的职务作出调整,更不是所谓的‘更换指挥’,本质上,是为了充实改制小组的力量。”
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对面的马达身上,语气平和了几分:“所以关于马达同志的工作安排,不是免去他改制总指挥的职务。
汉钢改制的担子有多重,大家心里都有数。
现在是把他从全盘统筹的岗位上,调整到专项分管的序列,和我一样,直接对改制小组负责。”
马达握着笔的手猛地一顿,笔尖在笔记本上划出一道突兀的墨痕。
他倏地抬起头,脸上掠过一丝错愕,随即涌上难以掩饰的动容。
前几天汉钢那场风波,闹得沸沸扬扬。
他这个总指挥意气风发的冲进汉钢,最后却灰头土脸地被撵了回来,在北山的威望算是摔了个稀碎。
这些天走在机关大院里,他都觉得背后有人指指点点,头都快抬不起来了。
祁同伟这番话,无异于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他丢在地上的脸面,重新捡了起来,还轻轻拍掉了灰尘。
马达喉咙动了动,竟一时语塞。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闪过这些年和祁同伟明里暗里的较劲。
嫉妒对方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嫉妒对方深得老领导器重。
可到头来,对方不但没有落井下石,反倒在最关键的时刻,拉了他一把。
难怪老领导偏爱祁同伟,这一刻,他是真的心服口服了。
往后啊,是得好好跟着这位年轻干部学,踏踏实实向他靠拢。
马达兀自感慨着,满心都是感激涕零。他哪里能想到,祁同伟保下他副总指挥的位置,又在常委会上为他说话,从头到尾都是一盘精心布好的棋。
后来无数个深夜,马达只要想起此刻的心境,就忍不住一阵阵反胃。
祁同伟留他,从来不是什么胸襟宽广,更谈不上什么顾全大局。
他和夏光磊的心思,都是一样的。
都想把他马达,当成了一把刀。
而且今天这把刀,已经经过汉钢一时磨得寒光凛凛,只待时机成熟,就能直插汉钢腐败集团心脏的刀。
看着马达感激的眼神,夏光磊一股气憋在心里吐又吐不出来。
祁同伟说的都是我的词啊。
是我要拉拢马达的词啊!
祁同伟哪管这些人的心思,继续说着:“另外,我还有个提议。
我觉得改制小组的成员,应当再扩充一些,把架子搭得更牢靠些。
汉钢集团的体量,在座的都清楚。
昔日是副部级央企,论级别、论规格,比咱们北山市还要高出一头。
如今虽是降了格,那也是实打实的正厅级单位。改革这样的庞然大物,咱们不能掉以轻心。
就靠三两个人,是攥不成拳头,也啃不动硬骨头的。
稳妥起见,必须集结更多力量。”
这又是一场堪称完美的常委会。
祁同伟活学活用沙瑞金的“分蛋糕”手法,将汉钢改制这块大蛋糕,切得方方正正,分给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人人有份,人人有利,原本有些沉闷的会场,瞬间被一股难以言喻的亢奋情绪填满了。
汉钢改制一旦成功,北山升格便是板上钉钉的事。
这可是天大的政绩,对在座的所有人而言,都是一次进步的机会。
北山升格之后,就算他们眼下还是副厅级,可上升的空间,早已是天差地别。
下次即便是平级调整,也只有宁川和省城那样的重地。
多数情况,是其他地方党政班子,省厅的一把手,一脚迈入正厅级的门槛。
再也不用挤在副书记的位置上,熬年头,等机会,过那千军万马挤独木桥的日子。
散会的钟声敲响时,北山市汉钢改制小组的名单,也正式敲定。
总指挥:市委书记夏光磊,全权负责协调各方关系。
副总指挥:祁同伟、马达。
组员:常务副市长许连,组织部长胡成,市委秘书长吴慧英,常委副市长简芸,副市长费大伟。
分工也一并明确:
祁同伟牵头市政府相关成员,主攻汉钢企业资产的合并重组。
马达则带领吴慧英、胡成等市委干部,负责汉钢的人员安置工作——当然,这份安置名单里,不包括正处级以上干部。
那些人的人事安排,是夏光磊和省委负责。
一时间,会场内外,皆是一片皆大欢喜。
明面上,夏光磊拿到了改制总指挥的名头,握住了话语权,吃下最大一块蛋糕。
马达呢,不但捡回了面子,更攥住了重返汉钢、捞取政绩的机会。
而祁同伟,也悄无声息地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夏光磊坐镇中枢,解决对上的压力,马达手握人事安置权,替他扛下了汉钢职工的矛盾。
他自己呢?只需要埋头做好一件事——把能盘活的企业盘活,把有价值的项目保住。
没有了掣肘,没有了后顾之忧,前路一下子就变得开阔起来。
祁同伟:学生时代开始签到关系三月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