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日的罗睺,你敢弄老子的老子,老子今天要弄死你个狗日的!”
随着骂声,那道红光已如流星坠地,狠狠砸在广场坚硬的黑色石板上,激起一圈灼热的气浪,将地面都灼烧得微微发红。
红光散去,显出一个浑身上下只挂个肚兜的小男娃——正是红糖。
原来上回在青丘,为助洪浩假死,红糖替他封存力量,对他体内的朱雀之力自然是一清二楚,先前魔灵石将所有力量一股脑带走,脱离洪浩身体那一刻便立即感知。
红糖对洪浩的感情,那是巴心巴肠不消讲,爹爹出了事情,好大儿岂会善罢甘休。
他此刻小胸脯剧烈起伏,显然是怒极。
他先是飞快地扫了一眼场中,瞧见洪浩如同破麻袋般瘫在血泊中,七窍流血,生死不知。又瞧见朝云也昏迷不醒——此刻朝云是暮云的身体,他却不知分魂之事,但暮云的身体他却是熟识。
再看正要进入黑洞的暮云——这女子身上散发着纯粹的魔族气息,而且这气息与中央那尊罗睺的丑陋石像隐隐相连。
他当下便判定,是她,一定是这魔女勾连这破石头,偷袭了爹爹,还打伤了小娘。
“你个狗日挨棒棒的烂货,打了人还想跑,给老子去死。”
一道赤红火墙凭空乍现,瞬间封死在漆黑洞口。离火的灼热与那洞中逸散的魔气激烈碰撞,发出嗤嗤怪响,蒸腾起大片紫黑雾气。
封住去路,红糖眼中凶光更盛,张口一吐,一道凝练如赤红匹练的离火化作暴戾炽烈的火龙,张牙舞爪,直扑暮云后心。
暮云被那洞口召唤之力牵引,身形僵硬迟缓,面对这绝杀一击,避无可避,挡无可挡,眼中不由掠过一丝绝望。
好在此刻,那股一直强行控制暮云身体,将她拉向洞口的诡异力量,倏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具即将在朱雀真火下化为飞灰,血脉崩毁的肉身,对里面的存在而言,似乎毫无价值,不值得继续维系控制,平白损耗力量。
控制消失,暮云身体一轻,恢复了自主。
生死一线,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暮云几乎是用尽了这具身体全部的气力,嘶声尖叫:“我是你小娘——”
火龙在距离暮云后背肌肤不足三尺之处,戛然而止,消散不见。
“我日,这是怎么回事?”红糖一吸鼻涕,见暮云如此讲话,这才发动神通,扫向暮云。
不扫不知道,一扫吓一跳,这魔女,哦不,这十分好看的皮囊里面真的是小娘的神魂。那地上昏迷不醒的小娘身体又是谁,另一个小娘么?
别的不讲,爹爹找小娘的本事还行……都挺,好看。
暮云顾不得劫后余生的后怕,快步赶到洪浩身旁,蹲下身,检查伤势。
一番探查下来,虽然鲜血淋漓惨不忍睹,但好在并无性命之虞,暮云这才松一口气。
“小娘,到底怎么回事?”红糖的声音弱了几分,毕竟差点就把小娘打死求了,多少有点心虚。
暮云这才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完完整整给红糖讲了一回。
红糖听完暮云讲述,小脸彻底沉了下来。
他狠狠瞪了一眼中央那尊罗睺雕像,咬牙切齿道:“老子就晓得是这龟儿子罗睺在搞鬼,这老魔头当年无恶不作,老子还跟着天上其他几个老家伙围剿过他……没想到一缕残魂执念,还在这里作妖。”
他目光落回洪浩苍白面容上,“老子管他什么传承密藏,先砸了这破石头,把爹爹的力量拿回来再讲。”
话音未落,红糖周身赤焰再起,比之前更加凝实暴烈。
他小小的身影凌空而起,右手五指张开,掌心向上,一团南明离火飞速旋转凝聚,散发出毁灭性的火焰波动。
然而,就在他掌中离火即将脱手轰出的刹那——
那枚刚刚没入雕像胸口的暗紫色魔灵石,像是感应到了致命的威胁,竟“嗖”地一声,化作一道紫黑色流光,主动从石像胸口激射而出,快如闪电,一下子没入朝云的眉心。
下一刻,原本躺在地上还在昏迷的朝云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原本清澈的眸子,此刻已变成一片纯粹的、深不见底的暗紫色,眼白部分爬满了细密的黑色血丝,瞳孔深处,隐约有扭曲的魔纹一闪而逝。
冰冷,混乱,暴戾,以及一种高高在上的魔气,如同压抑了万古的火山,轰然从这具肉身中爆发出来,浓稠如实质的暗紫色魔息冲天而起。
朝云暗紫色的眼眸先是漠然地扫过红糖和暮云,又在看到血泊中的洪浩时,微微停顿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辨明的情愫,但转瞬即逝,重新被冰冷的紫芒覆盖。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那被红糖用南明离火之墙封堵的漆黑洞口上。
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像是嘲讽,又像是……期待。
“拦住她。” 暮云失声惊呼,这段时间她和朝云同处一室,朝夕相伴,彼此间的气息已然十分熟悉。眼下朝云散发的气息,明显和平日不同,教人心悸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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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糖反应极快,在魔灵石异动的瞬间,他掌中那团炽白离火已然转向,化作一道焚天煮海的火焰洪流射向火墙,那封堵洞口的火墙光芒大盛,变得更加厚实。
然而朝云似乎对那足以教人烧得形神俱灭的离火浑不在意,并无丝毫迟疑,化作一道紫黑流光朝着火墙直冲而去——魔灵石不过是用她做个载体,只想进到洞中,并不在乎她的死活。
“狗日的狗。”红糖心头怒骂一声。
他笃信火墙绝对能拦下对方,甚至将其重创,但那具肉身……是小娘的肉身。里面虽然是朝云神魂,可这肉身要是烧坏了,爹爹醒过来还不得心疼死?自己又怎么跟小娘交代?
电光石火间,红糖眼神一厉,当机立断,右手凌空虚划,口中急念一声:“开。”
说来也怪,那原本浑然一体,足以焚金融铁的火墙,竟随着他这一划,无声无息地裂开一道可供一人通行的缝隙。
炽白的火焰向两侧翻卷,露出后方那深不见底、魔气森森的黑洞入口。
紫黑流光几乎在缝隙出现的瞬间,便已精准无比地穿过缝隙,没入那浓郁的黑暗之中,没有半分滞碍,流光经过时的气流还卷动火焰,让火墙一阵摇曳。
“你——” 暮云几步抢到近前,脸上又焦又恼,一跺脚道:“你为何要放她进去?那魔灵石入了她体,她神志不清,又被黑洞召唤,此去凶多吉少。”
红糖落在地上,瞥了洞口一眼,又看了看地上依旧昏迷的洪浩,理直气壮哼一声,“不放她进去,老子难道真一把火把那肉身烧了么?”
他伸出一根胖乎乎的手指,指着暮云,又指了指洪浩:“你讲,那肉身是不是你的?烧坏了你不心疼?爹爹醒了晓得了,他不心疼?不找老子讲个一二三。”
暮云一愣,情急之下竟是忘了那具肉身才是自己的。这好大儿果然是大孝子一个,时时刻刻处处都替那个便宜老爹着想,当真是可做得第二十五孝。
她被红糖一番话噎得一时语塞。道理是这个道理,可眼睁睁瞧着朝云被魔灵石控制着进入那凶险未知的黑洞,她心里如何能安?
“可……可那洞中有魔族传承,万一……”暮云无不担忧道,“莫不要落得人财两空。”
“不会,小娘的身体是爹爹的,老子怎会任由那块破石头操弄。”红糖说话间已经化为一道红光向着洞口而去,远远传来回声:“带爹爹跟上。”
暮云闻言,也知此刻不是纠结之时,略一踌躇,立刻俯身将洪浩小心扶起。先前洪浩拼死也要阻她入内,但眼下有红糖开路,那自然又是不同。
再瞧红糖所化的那道红光已然没入漆黑洞口,只留下一缕灼热气息。
她转动心念,托举洪浩也紧随红糖之后,投入那深不见底的黑洞之中。
进入洞中,浓稠如墨的黑暗与刺骨阴寒便包裹上来。她感知脚下是粗糙坚硬的石阶,一级级蜿蜒向下。旋即撑开一层护体灵光,照亮四周,谨慎下行。
走了约莫百十级,坡度渐缓,甬道变得平直宽阔了些。暮云心中记挂朝云与红糖,脚步加快,但目光却不由被两侧石壁吸引。
那上面并非天然纹路,借着护体魔光的微芒,可见大片暗红色的、线条粗犷古老的图案。
她心中一动,放缓脚步,靠近石壁,体内灵力流转灌注双目,视界顿时清晰。
只见那石壁之上,一幅幅壁画连缀展开,似乎在讲述久远苍茫的故事。
第一幅:混沌之中,一尊头生弯曲巨角、背展遮天魔翼的庞大魔影顶天立地,脚下是堆积如山的骸骨与崩溃的山河。魔影胸口,一颗宝石幽光闪烁,正是魔灵石。画面充满了蛮荒、霸道与毁灭的气息。
第二幅:魔影身躯碎裂,似被数道从天而降的炽烈光芒击中,那颗幽光宝石脱离坠落。下方,一群衣着华美,容颜绝丽,气质或圣洁或妖异的女子仰首跪拜,向着坠落的宝石伸出双手,姿态虔诚,眼中却燃烧着狂热。
第三幅:幽暗的地底,巨大的空间,赫然展现一具庞大的魔躯真身,那魔躯虽残缺黯淡,双目紧闭死气沉沉,但轮廓与第一幅壁画中的罗睺一般无二,静静地横陈在中央,如同沉睡。坠落的魔灵石,正缓缓没入这具真身胸口一处最大的裂痕之中。
第四幅:魔躯依旧沉寂。一位身姿曼妙的女子独自跪伏在魔躯之前,她仰着头,双手捧心,表情定格在一种混合了虔诚、痛苦与决绝的瞬间。她的心口位置,被涂成一片浓郁的暗红,一道血线自心口延伸而出,连接着上方魔躯胸口的裂痕。而吸收了血线的魔躯,伤口边缘泛起一层微光。
第五幅:庞大的魔躯睁开了双眼……
第六幅,第七幅……壁画用相似的构图重复着。
有时是那尊魔躯微微动了,散发出滔天魔气,引来高天之上数道强大身影的虚影降临,将其再次打得魔气溃散,重归沉寂;有时则是一位新的圣女独自来到溶洞,跪伏,心口暗红,血线连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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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面交替出现,冷酷地展示着一个循环。魔躯吸收圣女心血,复苏,旋即引来讨伐者再次将其杀死或镇压,魔灵石随之黯淡,但沉寂漫长岁月后,又会再次召唤新的圣女前来……
这根本不是什么恩赐的传承,这是一个以圣女血脉为薪柴的血腥骗局与囚笼。
暮云看得通体冰凉,手脚发麻。她终于彻底明白,为何魔灵石那召唤如此执着于眼下自己的肉身和血脉——分明是想用她的心血唤醒罗睺。
亏得洪浩拼死阻拦,亏得红糖及时赶到,千钧一发之际,才让魔灵石没能得逞。
但魔灵石极具灵气,它狗日的眼见拖不动暮云,立刻退而求次,转变目标,用朝云身体作为载体,想要先回到罗睺那里。
须知此时的魔灵石,包含了洪浩全部的力量!
按照第三幅画中展示……
“红糖!”想到此处,暮云忍不住惊叫出声——他走得急,一定没有看这些壁画。
她再不敢有丝毫耽搁,体内灵力疯狂运转,卷着昏迷的洪浩,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朝着甬道深处,那传来阵阵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与轰鸣巨响的方向,不顾一切冲去。
终于到得尽头,豁然开朗——眼前是一个巨大到超乎想象的天然溶洞,穹顶高远,岩壁上镶嵌的幽紫晶石散发出冰冷光芒。
而溶洞中央的景象,更是让暮云心神剧震。
一具庞大如山岳,伤痕累累、覆盖着破碎古老甲胄的恐怖魔躯,如同被时间遗忘的太古凶兽,横亘在溶洞中央。
其形貌,与壁画中那尊搅动天地,制造尸山血海的魔影,与那被反复杀死又因吸收圣女心血而复苏的魔躯,一模一样,正是魔祖罗睺的真身。
即便此刻似乎处于沉寂,那魔躯自然散发的威压与混乱气息,依然让暮云神魂一凛。
她目光急扫,瞬间看清了局势,心直往下沉。
溶洞半空,赤红色的光芒如同暴怒的火焰风暴,席卷肆虐。
红糖小小的身影完全被南明离火包裹,他怒目圆睁,口中叫骂不止,双手挥动间,一道道炽烈的火柱,一片片焚空的火浪,无数尖啸的火鸟,疯狂轰击在那横陈于溶洞中央,如同山岳般的庞大魔躯之上。
离火轰在魔躯覆盖的古老破碎甲胄上,发出震耳欲聋的爆鸣,火光冲天,将那片区域的魔气涤荡一空,灼热的高温甚至将附近的岩壁都炙烤得融化,流淌赤红的岩浆。
魔躯的甲胄上不断出现焦黑的痕迹,甚至被狂暴的离火轰击出裂纹与凹陷。然而,无论红糖的攻击如何猛烈,造成的创伤多么触目惊心,溶洞中那浓郁到化不开的暗紫色魔气,如同拥有生命般蜂拥而至,迅速填补,修复那些创伤。
“狗日的,这老乌龟壳,气死老子了。” 红糖气得哇哇大叫,却束手无策。
他的离火至阳至刚,专克阴邪魔气,对这魔躯本身也确实能造成伤害,但此地的魔气积累太过深厚,与魔躯同源,修复速度竟然快过了他破坏的速度。
更让他投鼠忌器的是,他根本不敢将离火轰向魔躯力量流转的核心——那胸口最大的裂痕处。
因为朝云正悬浮在那裂痕前方,双目紧闭,周身被粘稠的魔气包裹缠绕。
暗紫色的魔灵石嵌在她眉心,幽光急促闪烁,正化作一道凝实的光流,从朝云眉心涌出,源源不断地注入下方魔躯胸口的裂痕之中。
随着光流的持续注入,这尊死寂了不知多少万年的恐怖魔躯,正发生着令人心悸的细微变化——原本毫无生气的躯干,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起伏;一些细微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收拢;覆盖躯体的破碎甲胄,黯淡的表面似乎浮起一层极其稀薄的幽光;手指关节处发出极其轻微的声响,似乎正在尝试屈伸……
一股沉睡了万古的恐怖意志,伴随着令人灵魂颤栗的威压,正如同缓缓苏醒的火山,从魔躯深处一丝丝弥漫开来。虽然缓慢,却坚定不移,越来越清晰,压得整个溶洞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红糖空有一身焚天煮海的离火,却对这诡异的局面无可奈何。
暮云迅速看清了这令人绝望的僵局。
她的目光死死锁定了悬浮在裂痕前,那具属于她自己的躯体。魔灵石是核心,那具身体是通道,也是此刻仪式最脆弱的一环,毁掉通道,就能打断输送。
一个无比艰难的念头在她心中疯狂滋生。她看向半空中焦躁愤怒却束手无策的红糖,又看向那气息越来越恐怖的魔躯,最后目光落回朝云茫然的脸上,眼中闪过剧烈的挣扎与痛苦,但旋即被决绝取代。
“红糖!” 暮云猛地抬头。
“毁了那具肉身!”
朱雀鸣三月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