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江的夜晚从来不会真正安静,即便已是凌晨两点,维多利亚港的观光船依然拖着绚烂的光尾在漆黑的水面上滑行。远处中环的摩天楼里,还有无数窗口亮着灯,那是分析师、交易员、律师们在为明天的战斗做准备。
李安然站在浅水湾别墅的书房窗前,手里端着一杯已经凉透的茶,身后电脑屏幕上不断跳动的全球市场数据。
他感觉很疲惫,嗯,其实也应该感到疲惫。
连续七十二小时的高强度决策,与保尔森的博弈,东欧突然出现的危机,布朗带来的惊人信息……任何一项都足以压垮普通人。但奇怪的是,此刻他的大脑异常清醒,甚至有种诡异的兴奋感。
这种兴奋感他熟悉,多年前在智利发现巨大矿脉时,在香江股市崩盘时,第一次大规模做空获利时;甚至在奥地利那些混乱的夜晚……都有过类似的感受。这是赌徒站在牌桌前的战栗,是猎手看到猎物进入射程时的专注。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韩立芳发来的加密简报:“第一批问题资产买入完成,总金额六十亿美元,平均价格较清单报价低2.3%。市场反应初步显现,部分对冲基金开始跟风买入国债。媒体关注度达到预期,福克斯、CNN、彭博均头条报道。”
李安然略一思考,简单回复道:“继续执行第二阶段,目标再买八十亿,重点转向投资级公司债。”
他放下手机,走到书桌前,电脑屏幕上是那份钥匙追踪图谱的局部截图,他的名字Anran Li被红框特别标注,旁边是那些令人不安的注释:纯度评级A+,可控性低,威胁等级高。
“威胁……”李安然低声重复这个词,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对谁构成威胁?对那些想控制钥匙的人?还是对那些害怕门被打开的人?
他调出布朗发来的科普特语文献翻译件。这些文字来自公元四世纪,保存在埃及沙漠的一处修道院遗址中,二十世纪初被德国考古队发现,原件在二战期间失踪,只有观察者组织保留了副本。
文献用晦涩的隐喻语言描述了一个被称为初源之地的地方。那里不是伊甸园,而是一座图书馆或者工坊,保存着创世前的蓝图。守护这个地方的是一群雪山守门人,他们不是神,也不是普通人,而是被选中记录时间的抄写员。
最让李安然在意的是这一段:“守门人之血,乃开启书卷之墨。然墨可书史,亦可覆史。故守门人需忘其所守,方得常人一生。若记忆苏醒,门将震颤,内外皆知。”
“守门人需忘其所守……”李安然喃喃道。这听起来像是某种遗传性的记忆封锁机制。如果布朗的推测正确,他身上那些奇怪的梦境、偶尔闪现的既视感、对某些古老知识的本能理解……可能都不是偶然。
但为什么要忘记?害怕什么?门内有什么?门外又有什么?
桌上的卫星电话响了,李安然看了一眼号码,来自华盛顿。
他按下接听键,没有说话。
“李先生,我是卡尔·罗夫。”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伯施总统的首席政治顾问,被称为伯施大脑的男人,“抱歉这么晚打扰,但有些事需要立即沟通。”
“请说,卡尔。”李安然平静回应。他和罗夫打过太多次交道,知道这个精明的德州人从不浪费时间在无谓的寒暄上。
“总统刚刚结束了与C国方面的第三轮秘密磋商。情况……比预想的复杂。”罗夫的声音透着一丝紧绷,“他们同意提供流动性支持,通过增持美国国债和购买部分问题资产,初步承诺规模在一千五百亿到两千亿美元之间。但条件……”
他顿了顿:“第一,美国必须公开支持一个C国原则,并在联合国相关议题上保持一致立场。第二,高科技出口管制清单需要实质性缩减,特别是半导体制造设备、航空航天技术和某些材料科学领域。第三,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改革中,支持将C国的份额提升至前三位。第四……他们要求你作为担保方和中间人,参与所有相关协议的监督执行。”
李安然安静地听着,前三条都在意料之中,C国不可能放过这个提升战略地位的机会。但第四条……
“为什么是我?”他直接问道。
罗夫苦笑一声:“C国代表说得很直白。他们不相信政客的承诺,因为政客会下台,政策会转向。可他们相信你的信誉。你在C国有超过三百亿美元的直接投资,涉及房地产、半导体制造、汽车制造、生物制药等多个战略行业。如果你做担保人……意味着你的巨额资产成了抵押品。”
“也就是说,如果你们失信,我在C国的所有投资都可能被冻结甚至没收,对吗?”李安然冷然笑了。
“是这个逻辑。可……”罗夫压低声音,“伯施认为这不是坏事。李,现在华盛顿的政治气氛……很恶劣。TARP虽然通过了,但民意反弹剧烈。昨天的最新民调,总统支持率跌到了29%,是三十年来最低。国会那些混蛋已经开始为明年的中期选举布局,两党都在争相表演反华尔街、反救市。如果有任何差错,财政部和美联储会成为替罪羊。”
“所以需要我这个私人代表来分担火力?”李安然接话。
“更准确地说,是需要一个既非美国政府代表,又与我们有深度利益绑定的人,来确保这笔交易不会因为政治变动而失效。”罗夫坦承,“李,这是历史性的时刻。如果C国这轮支持到位,加上欧洲央行昨晚宣布的无限制流动性供应,我们有可能在年底前稳住金融市场。但如果失败……”
他没有说下去,但李安然知道那个后果。信贷市场彻底冻结,实体经济大规模衰退,失业率飙升至两位数,社会动荡……然后可能是贸易保护主义抬头,地缘政治紧张,甚至更糟。
“我需要考虑。”李安然没有立刻答应,“二十四小时内给你答复。”
“可以,请尽快。C国代表团三天后离开华盛顿,在那之前我们需要达成初步协议框架。”
挂断电话,李安然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一小杯单麦芽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摇晃,散发出泥煤和橡木的香气。
他想起第一次去京师的情景,那时候的C国刚刚宣布在南方一个小渔村试点开放,内地还都循规蹈矩,满大街的蓝色中山装,解放裤。
社会上弥漫的是茫然无措,可在每个人的眼里都能看到光。
他这个时间的偷猎者,利用了手边一切的资源,抢在所有人醒悟之前,积累了大量带着原罪的资本。然后一步步走来,他的财富爆发式增长到了他也不敢想象的地步,可……不仅是他,身边几乎所有人眼里的光却没有了,有的只是更多的迷茫。
人生……的意义到底在哪里?
手机又震动了,将他从梦中惊醒。这次是安娜的来电。
“老板,开罗那边安排好了。布朗约定的地点是尼罗河希尔顿酒店的顶楼套房,时间定在下周三晚上九点。另外,他发来一条加密信息,说请带上你从海底得到的盒子。”
海底的盒子,那个从南丫岛外海打捞起来的密封箱,里面装着祭司保存的圣体组织和实验数据。
“他想要祭司的样本?”李安然皱眉。
“看起来是的……需要拒绝吗?”安娜问。
李安然思考了几秒:“不,带过去吧。只带硬盘数据的副本,生物样本一个都不动。告诉布朗,如果他想要实物,需要给出足够有说服力的理由。”
“明白。还有一件事……”安娜的声音变得严肃,“我们在摩萨德的内线传来信息,起源项目最近活动频繁,他们的负责人上周末秘密访问了苏黎世,与凤凰计划的人见了面。更奇怪的是,两天后,一架以色列航空的货机从特拉维夫飞往布宜诺斯艾利斯,申报货物是医疗设备,我们的卫星监测到,那架飞机在西班牙短暂经停时,有六名非机组人员登机,特征符合摩萨德行动队员。”
“阿根廷……”李安然立刻联想到什么,“亚马逊节点?”
“很有可能。凤凰计划掌握的七个节点中,亚马逊节点位于巴西、秘鲁和阿根廷三国交界的偏远雨林区。纳粹战后逃亡者在那里建立了据点,传说中样本A可能被带到了那里。”
凤凰计划在喀尔巴阡行动失败后,可能将目标转向了南美。而摩萨德的加入,意味着竞争已经升级。
“让我们在南美的人动起来。”李安然下令,“特别是阿根廷和巴西边境地区,查一下近期有没有异常的考古或勘探活动,有没有陌生面孔进入偏远雨林区。另外,让GS安保公司和雷神安保公司联合组建一支侦察小队待命。”
“需要武装介入吗?老板,南美可是美国的后花园,我们的行动极有可能引起他们的反弹,后果会很麻烦。”
“暂时只是监视,不予行动。但如果他们找到了什么……我们不能让那种东西落在摩萨德手里,宁可销毁。”李安然的声音冷了下来,“记住,我们在西奈山已经见识过祭司的疯狂。如果纳粹时期的技术比那更原始也更不可控……”
他没有说完,但安娜明白。祭司的改造体还需要现代培养设备维持,而那些冷战时期的生物兵器,可能在野外存活了几十年,就像喀尔巴阡那个C系列个体一样。
结束通讯,李安然看了眼时间,凌晨三点十七分。窗外的香江终于有了片刻宁静,远方的灯光稀疏了些。
但他知道,这个世界从未真正安静过。在金融市场跳动的数字背后,在偏远山区和热带雨林的阴影中,在古老的文献和现代的实验室里……一场关于人类未来的战争,正在多个维度同时展开。
而他……不知不觉间已经站在了战场的中心。
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李安然像一部精密机器般运转。
白天,他坐镇富沃中心指挥全球资本市场的操作。第二阶段的八十亿美元问题资产购买按计划执行,这次他选择了更激进的方式,通过媒体泄露部分交易细节,营造出神秘抄底资金规模远超预期的舆论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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