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2章 我卖房救回的赌鬼丈夫杀了我(1 / 1)

情感轨迹录 家奴 6379 字 1天前

田颖以为卖掉婚房还清丈夫债务就能换回安宁日子。

直到她在血泊中看见他举着刀微笑:“这次你卖什么?卖儿子吗?”

楼道里的声控灯又坏了。黑暗像有实质的粘稠液体,包裹着每一级台阶。我只能借着手机屏幕那点惨白的光,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上爬。老小区,六楼,没电梯,空气里浮动着陈年的油烟和潮湿的霉味。钥匙插进锁孔,转动时发出干涩的“咔哒”声,在过分安静的夜里格外刺耳。推开门,客厅没开灯,只有儿子小浩房间门底下漏出一线光,还有他刻意压低的、念英语单词的声音。我轻轻合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又是一天。作为“信达”公司里一个不上不下的项目部副经理,日子就是由无数琐碎、压力、以及强撑出来的体面缝合起来的。但至少,这里是安全的,是我和小浩的壳。

厨房的灯亮着,我走进去想倒口水喝。料理台边放着一个红色的塑料袋,里面是几个蔫巴巴的苹果,还有一盒看起来廉价的水果糖。我的心猛地一沉。

“小浩。”我推开他的房门。十岁的男孩正趴在书桌上,闻声转过头,脸上有点慌张,手下意识地往抽屉里塞了塞。“你爸今天来过了?”

小浩眼神躲闪了一下,低下头:“嗯……放学在校门口等我来着。就说了几句话,给了点吃的。”

“跟你说什么了?”我的声音有点发紧,尽量不让那股从胃里升上来的寒意透出来。

“没说什么……就问问我学习,让我听你话。”小浩顿了顿,声音更小了,“他说……他想我了。”

我走过去,手搭在他单薄的肩膀上。孩子的T恤领子有点歪,我能看见他后颈上一小块浅色的胎记。三年前,也是这样闷热的夏夜,我把哭得喘不上气的小浩从那个充满烟味、酒气和咒骂的“家”里抱出来,除了几件衣服,什么也没带。不,带走了四十万卖房款填不上的巨大窟窿,和比窟窿更深的绝望。陈栋,我的前夫,小浩的父亲,一个我曾以为能携手一生的男人,最终变成吸附在我命运骨髓上的毒瘤。卖掉我们婚房的钱,替他还了四十万赌债,我天真地以为能买回一个清醒的他,一个完整的家。结果呢?不到半年,一百万。那个数字从他嘴里吐出来时,他甚至不敢看我的眼睛。离婚离得像一场仓皇的溃逃。三年了,他像一道褪色却未消失的疤,偶尔在生活的褶皱里刺我一下——喝醉了打电话来嚎哭忏悔,或者像今天这样,突然出现在小浩的世界边缘,丢下一点廉价的糖果和无法兑现的“想念”。

“以后放学直接跟李阿姨回家,别在校门口逗留,也别拿他的东西,好吗?”我听见自己干巴巴的声音。

小浩“嗯”了一声,没再说话,转回头去看他的英语书,背脊挺得直直的,带着一种这个年纪孩子不该有的沉默的顺从。我心里那根刺,往里又扎深了几分。

周末,我带着小浩回郊县的娘家。高铁窗外的风景飞速向后掠去,从密集的楼宇逐渐变成开阔的田地和起伏的山丘。小浩靠着窗,额角贴着冰凉的玻璃,不知在看什么。我看着他安静的侧脸,想起昨天我妈在电话里欲言又止:“颖啊,上次跟你提的那事……人周岩这周末有空,要不,带着小浩回来,顺便见见?就当吃个便饭。”

周岩。这个名字在我舌尖转了转,没什么味道。我妈老同事的儿子,听说在县城中学教书,脾气好,人也踏实。前年离的,没孩子。用她的话说,“知根知底,总比你再一个人苦熬强”。苦熬。是啊,是苦熬。一个人养孩子,一个人还债(离婚时我背了部分共同债务),一个人应付工作上所有的明枪暗箭。夜里胃疼得蜷缩起来时,连杯热水都得自己挣扎着去倒。累,是真累。怕,也是真怕。怕小浩成长里缺失的部分,怕自己哪天倒下,怕漫长得没有尽头的孤独。陈栋那张时而悔恨痛哭时而狰狞扭曲的脸,偶尔还会撞进梦里。我需要一堵墙,一道坝,把那些不堪的过往和凛冽的世风挡在外面。也许,周岩会是一堵结实、沉默的墙。

老家村子这几年变样了,铺了水泥路,不少人家盖起了三层小楼,贴着亮闪闪的瓷砖。但村头那棵老槐树还在,树下聚着摇扇子乘凉、扯闲篇的人,也还在。我和小浩提着东西走过,感到那些目光像细密的蛛网,黏在背上。

“哟,小颖回来啦!这是小浩吧,长这么高了!”快嘴的六婶嗓门洪亮,一把拉住我,眼睛却像探照灯,上下下地扫。

“是啊,六婶,回来看看我妈。”我笑着应酬。

“是该多回来!你妈一个人不容易。”六婶凑近些,压低了声音,那股混合着蒜味和廉价雪花膏的气息喷到我脸上,“听说……你要办事儿了?那个周老师?好事啊!早该往前迈一步了!陈栋那种烂泥,呸,提他都晦气!当年你卖房替他还债,村里谁不说你傻?看看,赌狗改得了吃屎?离了好,离了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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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声音虽“低”,却足够让树荫下支棱着的耳朵们都收进去。我脸上笑着,嘴里泛着苦,只能含糊点头。小浩在我身边,紧紧攥着我的衣角。

“不过啊,”六婶话锋一转,眼神里多了点别的东西,“陈栋前阵子是不是回来过?有人在大王庄那边看见他了,邋里邋遢的,听说在那边工地上混?你可当心点,那种人,红眼珠子,见不得你好。你要真跟周老师定了,他会不会……”

我心里咯噔一下,像被冰冷的针尖刺中。大王庄,离这儿就隔着一个镇子。

“六婶,您说笑了,都离了,各有各的生活。”我打断她,语气尽量平淡,“我们先回去了,我妈等着呢。”

走出老远,还能感觉到那些目光烙在背上。乡村的“亲热”里,总裹着针尖似的窥探和评判。你过得不好,他们怜悯的叹息能把你淹没;你似乎要过得好了,那揣测和警告便如影随形。陈栋,像一团驱不散的阴翳,不仅盘踞在我的旧日,还蛰伏在我目不能及的现在。

晚饭是在家里吃的。妈做了一桌子菜,不停地给我和小浩夹菜。周岩也在,个子不高,戴副眼镜,说话慢声细气,有些拘谨,但眼神很温和。他会注意小浩喜欢吃什么,把菜挪到他面前,问小浩学校的事,虽然话题干巴巴的,但态度诚恳。小浩有些腼腆,问一句答一句。一顿饭吃得还算平静。妈脸上一直挂着笑,眼里是实实在在的期盼。

饭后,妈拉着小浩在客厅看电视,给我和周岩泡了茶,让我们“说说话”。阳台地方小,堆着些杂物,但晚风吹过来,带着田野的气息,比屋里凉爽。

“听阿姨说,你在市里工作,挺忙的。”周岩先开了口,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粗糙的杯壁。

“还行,习惯了。”我笑了笑,“教书辛苦吗?孩子皮不皮?”

“有皮的,也有懂事的。习惯了就好。”他也笑了一下,笑容有些腼腆,但真诚,“你……一个人带着孩子,不容易。”

“都这么过来的。”我轻描淡写。月光洒下来,给他的镜片蒙上一层淡淡的光晕,看不清后面的眼睛。我们聊了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工作,天气,县城的物价。他话不多,但听得认真。是个实在人,我想。没有陈栋年轻时那种灼人的热情和花巧的言语,但或许,安稳的日子不需要那些。我需要的是一个伙伴,一个能并肩抵御风雨的同盟,而不是一场让人耗尽心神、最终一片狼藉的烟火。

离开时,妈送我们到村口,拉着我的手,用力握了握:“周岩人实在,妈看着不错。你总不能一个人一辈子。为自己想想,也为小浩想想。啊?”

我点点头,抱了抱她瘦削的肩。月色很好,回去的路却似乎比来时长了些。小浩在车上睡着了,脑袋靠在我肩上。我偏头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模糊黑影,心里那架天平,一点点朝着某个方向倾斜下去。

和周岩的交往,像温吞水,不烫,但渐渐也有了点暖意。他每周会发来几条信息,问问忙不忙,提醒天气变化。周末偶尔会来市里,带小浩去科技馆、书店,耐心地回答孩子那些天马行空的问题。小浩从一开始的拘束,到后来会主动跟他讲学校里的趣事。我看着,心里那点坚冰,慢慢融化出一个小角。也许,真的可以试试。也许,新的生活,真的能像我妈说的那样,“慢慢捂热”。

我开始认真考虑和周岩的关系。甚至,在又一次他送我回家,在楼下告别时,他有些紧张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丝绒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不算华丽但样式简洁的黄金戒指。“田颖,我……我知道我这个人,没什么大本事,也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但我会对你好,对小浩好。我们……能不能以结婚为前提交往?如果你愿意,这就算……订婚。”他脸涨得通红,眼神却执拗地看着我。

晚风拂过,楼道里感应灯亮起,昏黄的光笼着他诚恳的、甚至有些笨拙的脸。我沉默了几秒钟。这沉默里掠过陈栋扭曲的脸,掠过六婶的“提醒”,掠过小浩睡梦中偶尔的抽泣,也掠过这三年来无数个冰冷疲惫的深夜。然后,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清晰地说:“好。”

我把戒指戴在无名指上,尺寸刚好。周岩如释重负地笑了,想握我的手,又有些不好意思。我们约定,找个时间,两家人正式吃顿饭。这个消息,我第一个打电话告诉了我妈。电话那头,妈高兴得声音都哽咽了。

生活似乎终于舍得展露出一线温柔的缝隙,透进点叫做“希望”的光。我开始允许自己想象,想象一个不再孤军奋战的未来,一个或许能听见笑声的、真正的家。

直到那个电话打来。

是一个周末的下午,小浩在房间写作业,我在阳台晾衣服。手机响起,是个陌生号码,归属地是本市的。我接了。

“喂?”

电话那头只有粗重的喘息声,一下,又一下,刮擦着耳膜。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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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

“……小颖。”沙哑的,被酒精或者别的什么腐蚀过的声音,像生锈的锯子在拉扯木头。

是陈栋。我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冻住了,手指冰凉。

“你怎么有这个号码?”我的声音绷得像一根即将断裂的弦。

“想有,自然就有。”他嗤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满是破败的窟窿,“听说……你要结婚了?跟个教书的?行啊田颖,挺能耐。穿上新鞋,就忘了旧人了?忘了谁是你老公了?”

“陈栋,我们离婚了。三年前就离了。”我一字一顿,牙齿都在发颤,但必须克制,“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了。请你不要再打扰我的生活。”

“没有关系?”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起来,“小浩呢?小浩是我儿子!他身上流着我的血!你想带着我儿子去叫别人爹?你做梦!田颖,我告诉你,你想都别想!”

“你尽过一天当父亲的责任吗?抚养费你给过一分吗?你现在想起你是他爹了?”积压的怒火和恐惧冲上头顶,我的声音也尖锐起来。

“我没给钱?我他妈当初是为什么欠的钱?还不是想给你们娘俩挣个更好的日子!输了,是我运气不好!你倒好,卖房子,逼债,离婚,一套下来干脆利落啊!现在还要嫁人?你把我当什么了?啊?”他彻底失控了,在电话那头咆哮,夹杂着模糊不清的咒骂,还有砸碎什么东西的刺耳声响。

“你闭嘴!”我浑身发抖,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陈栋,我警告你,离我和小浩远点!否则我报警!”

“报警?你报啊!”他嘶吼着,像一头陷入绝境的野兽,“让警察来抓我!让所有人都来看看,你这个狠心的女人,是怎么逼死前夫,然后自己逍遥快活的!田颖,你别想好过!你们谁都别想好过!”

电话被狠狠挂断,忙音刺耳地回荡着。我握着手机,站在午后的阳光里,却觉得置身冰窖。阳台外,城市的喧嚣一如既往,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可那喧嚣突然离我很远,中间隔着电话里那歇斯底里的、充满毒液的诅咒。

他知道了。他不仅知道,而且被彻底激怒了。那个蛰伏的、我以为已经褪色的噩梦,张开了漆黑的眼睛。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惊弓之鸟。手机一响就心惊肉跳,下班时总忍不住回头张望,确认没人跟着才敢快步走进楼道。夜里睡不踏实,一点动静就惊醒。那枚戴上去没几天的金戒指,被我取下来,塞进了抽屉深处。它硌得我手指发慌,更像一个招灾惹祸的标靶。

周岩察觉了我的不安,在电话里小心翼翼地问:“田颖,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声音听起来不太好。”

“没事,就是项目有点忙。”我搪塞过去。不能把他扯进来。陈栋现在就是一条疯狗,谁知道他会干什么。

一周后,陈栋的电话又来了。这次,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诡异。

“小颖,我们谈谈。”

“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

“关于小浩。”他说,“我是他爸爸,我有探视权。这周末,我想见见他。就我们爷俩,吃个饭,说说话。我保证,就这一次,以后……我不打扰你们。”他的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恳求,一丝我许多年未曾听过的、属于过去那个还未被赌博吞噬殆尽的陈栋的脆弱痕迹。

我的心猛地一抽。小浩。他提到了小浩。我可以硬起心肠对付他所有的威胁和疯狂,但我无法替小浩拒绝一个“想见爸爸”的请求。这三年,尽管我竭尽全力,但父爱的缺失,是小浩心里一个看不见的洞。他偶尔对着同学父亲背影出神的眼神,像细针一样扎我。

“只是见一面?吃完饭就送他回来?”我的声音干涩。

“我发誓。就在市中心那个‘欢乐城堡’儿童餐厅,你知道的,小浩小时候常想去。中午十一点,我接他,吃完饭,下午两点,准时送他回你家楼下。你可以看着。”他的语气诚恳得近乎卑微。

我犹豫了。理智在尖叫,警告我这可能是个陷阱。但心底那点属于母亲的、可悲的柔软,还有对“彻底了断”一丝渺茫的希望,让我动摇了。也许,他真的只是想见见儿子。也许,这是让他死心的唯一办法。在儿童餐厅,大庭广众,他应该不敢做什么。

“……好。就这一次。陈栋,你记着你说的话。”我听见自己说,声音飘忽得像不是自己的。

周六,天气阴沉,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厚厚的云层低低压在城市上空,空气凝滞,一丝风也没有。我把小浩送到小区门口,看着他走向马路对面停着的那辆脏兮兮的银色面包车。陈栋从车上下来,穿着一件不合身的旧T恤,胡子拉碴,但努力对走过来的小浩挤出一个笑容。小浩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对他点点头,勉强笑了笑。直到车子汇入车流,消失不见,我才发觉自己一直屏着呼吸,手心全是冷汗。

时间从未如此难熬。我在家里坐立不安,擦桌子擦了三遍,地拖了又拖,最后只是站在客厅中央,茫然地看着墙上钟表的指针一格一格地挪动。中午十二点,我忍不住给陈栋发了条短信:“小浩吃饭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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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回复。

十二点半,我直接打了电话。响了很久,无人接听。

不祥的预感像冰冷滑腻的蛇,缠绕住我的心脏,越收越紧。我冲到窗边,盯着楼下那条空荡荡的小路,眼睛都不敢眨。小浩的电话手表!我猛地想起,赶紧用手机定位。信号显示,一直在“欢乐城堡”餐厅附近。稍微松了口气,但心脏依然狂跳不止。

下午一点半。离约定的两点还有半小时。窗外,天空更暗了,乌云翻滚,远处传来闷雷的声音,要下大雨了。我开始第五次拨打陈栋的电话。这次,居然通了。

“喂?”陈栋的声音传来,背景音很嘈杂,似乎有孩子的笑声和音乐声,确实像在儿童餐厅。

“小浩呢?让他接电话。”我的声音绷得发颤。

“急什么?正吃着冰淇淋呢。等会儿就回去。”他的语气有些不耐烦,但还算正常。

“陈栋,你答应我两点送他回来的!”

“知道了知道了,啰嗦。挂了!”他不耐烦地挂断了电话。

听着忙音,我稍稍松了口气,也许是自己多心了。但那口气还没松到底,另一种更尖锐的恐惧猛地攫住了我——他刚才电话里的背景音,那些孩子的笑声和音乐,仔细听,似乎……有些过于清晰和单调,不像真实环境,倒像……视频里的声音?

这个念头让我浑身冰凉。不,不会的。我强迫自己镇定,坐回沙发上,死死盯着钟。指针指向一点五十。楼外,一道惨白的闪电劈开阴沉的天幕,几秒钟后,炸雷滚过天际,豆大的雨点开始噼里啪啦砸在窗玻璃上,顷刻间就连成了狂暴的雨幕。天地间一片昏暗喧嚣。

两点整。楼下空无一人。

两点零五。没有人。

两点十分。暴雨如注,能见度极低,整个世界只剩下哗啦啦的水声和风声。

我再也坐不住了,抓起手机和伞,冲下楼。刚跑到楼道口,冰冷的雨水被风裹挟着扑了一脸。就在这风雨的喧嚣中,我似乎听到了汽车引擎的声音。眯着眼看去,那辆银色的面包车,像幽灵一样,穿透雨幕,缓缓停在了楼道门前。不是小浩回家的路边,而是紧贴着单元门入口。

车门打开,陈栋先下来,他没打伞,浑身瞬间湿透。然后,他弯腰,从车里抱出了小浩。小浩似乎睡着了,软软地趴在他肩上,一动不动,身上裹着陈栋那件脏外套。

看到小浩,我提到嗓子眼的心猛地落下一点,但随即又被更大的恐慌攫住——小浩的样子不对劲。

“小浩!”我冲过去,雨水瞬间打湿了我的头发和肩膀。

陈栋抱着小浩,站在单元门狭窄的屋檐下,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往下淌,他看着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得可怕。

“他怎么了?”我想去摸小浩的脸。

陈栋侧身,避开了我的手,抱着小浩,径直往楼道里走。“睡着了。雨大,上去说。”

他的声音平静得异常。我顾不得多想,赶紧跟上去,用钥匙打开门。陈栋抱着小浩走进客厅,站在那里,雨水从他身上滴落,在地板上洇开一滩深色的水渍。屋里没开灯,因为暴雨,光线异常昏暗。

“把他放沙发上,怎么回事?小浩!小浩!”我急步上前,想去查看孩子。

就在我靠近的刹那,陈栋突然松手,小浩小小的身体软软地滑落在旧沙发上,依旧毫无声息。而陈栋一直揣在夹克口袋里的右手,抽了出来。

寒光一闪。

我甚至没看清那是什么,只感到一股极其冰冷、尖锐的风,猛地刺向了我的小腹。

“呃……”剧痛延迟了半秒才海啸般席卷而来,我闷哼一声,难以置信地低头。一截粗糙的木柄,露在我的毛衣外面,深色的织物迅速被另一种更深的颜色浸透。温暖粘稠的液体涌出,顺着我的身体流下。

我抬起头,看着陈栋。他脸上依旧是那种空洞的平静,只是眼睛死死盯着我,那里面没有任何情绪,没有愤怒,没有疯狂,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的黑。然后,他抽出了那把刀。

那不是一把水果刀,更像一把粗糙的、自制的匕首,刃口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湿漉漉的、不祥的光。是我刚才流出的血。

我想尖叫,但喉咙里只发出“嗬嗬”的气音。我想后退,腿却像钉在了地板上。疼痛和极致的恐惧攫住了我,我动弹不得。

他没有停顿,再次捅了过来。这次是对着胸口。我下意识地抬手去挡,冰冷的刀刃割开了我的手掌,然后刺入了我的身体。又是一下。再一下。

没有咒骂,没有咆哮。只有刀子刺入皮肉、拔出时带出的黏腻声响,和他粗重起来的喘息。他像一个沉默的、执行某种指令的机器,眼睛一眨不眨,动作稳定得可怕。血花在我眼前不断爆开,溅到他脸上,溅到沙发上,溅到旁边小浩苍白的脸颊上。

“为……什么……”我终于挤出一丝声音,带着血沫。

他停了一下,似乎这才真正“看”向我。然后,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是肌肉扭曲的、痉挛般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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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他重复,声音嘶哑,像砂纸摩擦,“田颖,上次卖房子的钱,四十万,帮我清了债。”他猛地又是一刀,捅在我肩膀上,“这次,你要结婚了……你还有什么能卖,嗯?”

他凑近我,浓重的血腥味和雨水的土腥味扑面而来,他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

“卖儿子吗?”

无边的寒意,比刀刃更冷,瞬间冻结了我的骨髓。他不是来要钱,不是来闹事,他是来……彻底毁掉一切。毁掉我可能拥有的新生,毁掉小浩的未来,毁掉所有他无法得到、也决不允许别人得到的东西。

“不……小浩……”我用尽力气扭过头,看向沙发。小浩依旧躺在那里,小小的身体蜷缩着,对正在发生的惨剧毫无反应。是被他弄晕了?还是……不!我不敢想下去。

“放心,”陈栋顺着我的目光看去,语气竟然带上了一丝诡异的温柔,“他没事。睡着了。一会儿……就让他去陪你。我们一家人,很快就能团聚了。就像以前一样。”

以前?那个充满欺骗、债务、恐惧和绝望的“以前”?无边的愤怒,混杂着剧痛和濒死的冰冷,猛地冲垮了恐惧的堤坝。

不!不能这样!小浩!我的小浩!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在他再次举刀刺下时,猛地抬起还能动的左臂,死死抓住了他握刀的手腕!指甲深深掐进他的皮肉里。他显然没料到我已经像破布娃娃一样的身体还能反抗,怔了一下。

就这一下!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用头狠狠撞向他的面门!

“砰!”一声闷响。他吃痛,踉跄着后退一步,鼻血瞬间涌出。握刀的手也松了力道。

我趁机挣脱,却不是逃跑,而是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扑向了沙发上的小浩!用我残破的、流血的身体,死死地,将他护在下面。背对着陈栋,面对着门口的方向。

“跑……小浩……快跑……”我对着身下毫无反应的孩子嘶喊,尽管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陈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眼神彻底变了,那空洞的死寂被一种狂乱的、被激怒的凶光取代。“找死!”他嘶吼着,举着刀,再次扑了上来。

我能感觉到冰冷的刀刃,一次又一次地,落在我的背上,肩上。最初的剧痛已经变得麻木,只有一下下沉重的撞击感,和生命力随着温热的液体迅速流失的冰冷。意识开始模糊,黑暗从视野边缘弥漫上来。

但我没有松手。我用尽最后一点意识,紧紧护着身下小小的身体。耳朵里嗡嗡作响,但似乎还能听到外面狂暴的雨声,听到陈栋粗重的喘息和含糊的咒骂,听到……很远的地方,好像有关车门的声音?是幻觉吗?

“……妈……妈妈?”

极其微弱,带着颤抖和哭腔的声音,从我身下传来。

是小浩!他醒了!他没事!

巨大的喜悦和更深的恐惧同时攫住了我。我想让他别出声,想让他快跑,可我发不出任何声音了。视线开始涣散,只能看到面前地板上,那一滩迅速扩大的、粘稠的暗红色。是我自己的血。

陈栋的动作似乎停顿了一下。他也听到了?

就在这时——

“砰!!!”

一声巨响,是门被猛烈撞击的声音!紧接着,是纷乱的脚步声,男人的呼喝声。

“警察!不许动!放下武器!”

是……真的吗?不是幻觉?

压在背上的重量骤然消失了。我听到陈栋发出一声非人的咆哮,然后是扭打声,器物摔倒的声音,更多的呼喝。

“小浩……跑……”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挤出几个气音。身下的孩子,似乎动了一下。

无数双脚在我周围晃动。有人在大声喊叫,有人在说话,声音忽远忽近。

“受害者在这里!还有呼吸!快叫救护车!”

“孩子!孩子没事!保护孩子!”

“制住他!凶器夺下来!”

冰凉的手指按在了我的颈侧。一个急促的声音在喊:“坚持住!救护车马上就到!坚持住女士!为了你的孩子,坚持住!”

孩子……小浩……

黑暗中,似乎有红蓝闪烁的光,穿透了我沉重的眼皮。嘈杂的人声,雨声,渐渐远去。

最后一丝意识沉入无边黑暗前,我好像听到了一声极其遥远、极其微弱的哭泣。

是小浩在哭吗?

别怕……妈妈在……

虽然,妈妈可能……再也抱不了你了。

无边无际的黑暗,冰冷,粘稠。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时间。只有一些模糊的碎片,像沉在水底的破镜,偶尔折射出刺目的、扭曲的光斑——惨白的刀光,陈栋那双空洞死寂的眼睛,小浩苍白的脸颊,地板上洇开的、粘稠的暗红,还有那混合着血腥与雨水土腥气的、令人作呕的味道……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尖锐的疼痛刺破了这片混沌。然后是更多、更清晰的痛楚,从身体的各个角落苏醒,汇聚成一场无声的、持续的咆哮。我试图动一动手指,却感觉身体像被拆散重组过,每一块骨头都在尖叫,每一寸皮肤都在灼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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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有规律的、单调的“滴滴”声。鼻尖萦绕着消毒水刺鼻的气味。

我……还活着?

这个认知,并没有带来多少庆幸,反而像另一块巨石,压上心头。小浩!小浩呢?

眼皮有千斤重,我拼命想要睁开,却只能颤抖着掀起一条缝隙。朦胧的、晃眼的白。是天花板。灯光。我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眼球。视野模糊,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我看到悬挂着的输液袋,透明的管子,还有……一只包着厚厚纱布、看不出形状的手。是我的手。

喉咙干得冒火,我想发出声音,却只扯出一声破碎的、沙哑的喘息。

“颖颖?颖颖你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和浓重的哭腔,在很近的地方响起。是妈妈。

模糊的人影俯下身,挡住了部分光线。我看到妈妈憔悴不堪、布满泪痕的脸,她小心翼翼地触碰着我未被纱布包裹的额头,手指冰凉,颤抖得厉害。“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别动,别说话,医生,医生!我女儿醒了!”

杂乱的脚步声。穿着白大褂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俯身,翻开我的眼皮检查,用手电筒照。“意识恢复了。田女士,能听到我说话吗?如果能,轻轻动一下左手手指。”

我集中全部注意力,感受到左手指尖传来的一丝微弱的、可以操控的感觉。我动了动。

“很好。”医生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你伤得很重,但手术很成功。现在需要绝对静养。你母亲和……孩子,都在外面,很安全。你先休息,慢慢来。”

孩子!小浩!他提到“孩子”!

我想问,可剧烈的咳嗽猛地冲上喉咙,牵扯到胸腹的伤口,瞬间的剧痛让我眼前发黑,几乎再次晕厥。

“别激动!不能激动!”医生和妈妈的声音同时响起,带着惊慌。妈妈紧紧握住我那只完好的手,泣不成声:“小浩没事,小浩没事……颖颖,你好好养着,别担心,小浩好好的……”

小浩……没事。这几个字,像一道赦令,让我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断裂。滚烫的液体从眼角涌出,滑入鬓角。不是疼痛,是后怕,是庆幸,是劫后余生无法承受的重量。

再次醒来时,感觉稍微清晰了些。疼痛依然无处不在,但不再那么尖锐到无法忍受。我知道自己躺在一间单人病房里,身上插着管子,连着监控仪器。妈妈趴在床边睡着了,眼下一片青黑,头发似乎一夜之间白了许多。

我没敢动,怕吵醒她。只是睁着眼,看着苍白的天花板。记忆的碎片开始不受控制地拼凑、回放。银色的面包车,陈栋空洞的眼神,冰冷的刀刃,不断绽开的血花,身下小浩微弱的呼吸,还有那句淬了毒的话——“卖儿子吗?”

每一个画面,都让我控制不住地战栗。不是害怕,是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寒意,从灵魂深处渗出来。我曾经同床共枕、孕育生命的人,最终想用最残忍的方式,将我和我们的孩子一起拖进地狱。

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还有刻意压低的对话。

“……嫌犯已经被刑事拘留,证据确凿,他本人对犯罪事实也供认不讳……目前案情还在进一步侦查,考虑到受害者情况,我们有些问题需要稍后再……”是一个陌生的、沉稳的男声。

“谢谢,谢谢你们……”是妈妈哽咽的声音。

警察来了。陈栋被抓了。他承认了。这算是……结束了吗?

身体上的伤口或许会慢慢愈合,可心里被那把刀捅穿、搅碎的地方呢?那里还会流血,会腐烂,会生出新的、名为“恐惧”和“不信任”的荆棘吗?我还敢在夜晚独自走过黑暗的楼道吗?我还敢让小浩离开我的视线吗?我还能……接受另一个人的靠近,去尝试构建一个叫做“家”的东西吗?

我不知道。

几天后,我能被扶着稍微坐起来一会儿。周岩来了。他提着一个果篮,站在病房门口,犹豫着,没有立刻进来。他看上去瘦了些,眼镜后的眼睛布满血丝,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震惊、后怕,还有一种深深的、无措的悲伤。

我妈看看他,又看看我,抹了抹眼角,低声说:“周老师听说你出事,连夜赶过来的,这几天……也帮了不少忙。”她悄悄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周岩走到床边,把果篮放在床头柜上,站在那里,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哑着嗓子说:“田颖……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你……受苦了。”

我看着他,这个差点成为我未婚夫的男人。他脸上那种真诚的关切和痛苦不是假的。可此刻,隔着生死,隔着鲜血,我们之间仿佛裂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我无法想象,当那疯狂的刀刃落下时,如果他在场,会是怎样一番景象。我更无法想象,未来,我要如何带着这副残破的身心和更残破的信任,去面对一段可能开始的感情。

“谢谢。”我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干巴巴的,没有任何温度,“我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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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阵难堪的沉默。他似乎想握我的手,看到上面厚重的纱布,又缩了回去,手指无措地绞在一起。

“……小浩,吓坏了吧?我……我去看看他?”他找了个话题,语气小心翼翼。

“在隔壁休息室,我妈陪着。”我说。

他点点头,像是得到了解脱,又看了我一眼,低声说:“你好好休息,我……我先去看小浩。有什么事,随时……随时给我打电话。”

他走了。我看着那扇轻轻合上的门,心里空落落的,没有悲伤,也没有遗憾,只有一片荒芜的疲惫。有些路,注定只能一个人走。至少现在是。

又过了两周,我能下地慢慢行走了。身上的纱布拆掉了一些,露出下面狰狞的、缝合的伤口。镜子里的女人,脸色惨白,眼窝深陷,眼神空洞,像一具被强行拼凑起来的木偶。我移开目光,不再看。

警察来做了一次正式的笔录。来的是一位姓张的警官,态度温和但专业。我断断续续,尽可能平静地讲述了那天发生的事情。提到陈栋最后那句话时,我的声音还是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张警官认真地记录着,偶尔问一两个细节问题。做完笔录,他合上本子,沉默了片刻,说:“田女士,你……很勇敢。真的。现场的情况……如果没有你,孩子恐怕……”他没说下去,只是叹了口气,“好好养伤,法律会给他应有的惩罚。”

应有的惩罚?死刑?无期?那能换回什么?能抹去小浩记忆里那血腥的一幕吗?能修复我被摧毁的对“人”的基本信任吗?

我没有说出口,只是点了点头。

小浩被妈妈带着,每天来看我。他总是很安静,不像以前那样叽叽喳喳。来了,就挨着床边坐下,有时候低头玩自己的手指,有时候默默看着我。他不再问关于爸爸的任何问题。有一次,我伸手想摸摸他的头,他却轻微地、几乎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我的手僵在半空,然后慢慢收回,指尖冰凉。

那个下意识的躲闪,比陈栋捅我的任何一刀,都更让我痛彻心扉。

出院那天,阳光有些刺眼。妈妈和周岩帮我办手续,收拾东西。我坐在轮椅上,被护士推到住院部门口。小浩跟在我身边,小手轻轻抓着轮椅的扶手。

外面的世界,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和往常没有任何不同。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可我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那些喧嚣的声音,明亮的色彩,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而遥远。

周岩推着轮椅,妈妈牵着小浩,我们慢慢地朝路边停着的车走去。每一步,都踏在虚浮的日光里。我知道,我活下来了,小浩也活下来了。法律会审判陈栋,给他定罪。然后呢?

然后,我要带着这一身看得见和看不见的伤疤,带着小浩心里那块可能永远无法消除的阴影,继续走完剩下的人生。前路似乎很长,又似乎很短。我看不到光,也看不到具体的黑暗,只有一片茫茫的、灰色的雾。

车子缓缓启动,汇入城市的车流。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窗外的阳光明明灭灭,掠过眼帘。

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不知道伤口什么时候能结痂,不知道噩梦什么时候会消退,不知道还能不能有一天,敢在夜里安然入睡,敢放心让小浩离开我的视线,敢再去相信一个人,触碰一点名叫“幸福”的可能。

我只知道,我还活着。小浩也活着。

这就够了。至少,此刻,这就够了。

至于其他,就交给时间吧。虽然我不知道,时间这剂药,对我这样千疮百孔的灵魂,是否还能起效。

车子平稳地行驶着,驶向那个曾经叫做“家”,如今不知该如何定义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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