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7章 我卖不掉的帽子,是前夫留给我的催命符(1 / 1)

情感轨迹录 家奴 9939 字 3小时前

田颖在县城开的帽子店里有顶帽子,挂两年都没卖出去。

她以为是自己手艺不精,直到闺蜜试戴时对着镜子跺脚敬礼——

“这帽子会让人想当兵?”

当晚,田颖颤抖着拨通了那个尘封的号码:“你当年送我这顶帽子……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县城的春天总是来得迟。梧桐树才刚冒出点鹅黄的嫩芽,风里还带着去年冬天的凉意,从没关严的店门缝隙里钻进来,蹭过我的胳膊。我缩了缩肩膀,手里捏着块软布,无意识地擦着玻璃柜台,目光却落在最里面那个木头模特头上。

那顶帽子就扣在那儿,灰扑扑的,像一团被遗忘的旧时光。

两年了。

自我盘下这家“颖帽”小店,它就在那儿。军绿色,呢子料,样式是最老气的那种贝雷帽,帽檐有点软塌塌地垂着。不鲜亮,不新潮,甚至有点土气。挂在那里,像个不合时宜的闯入者,衬得旁边那些鹅黄、浅粉、天蓝的针织帽、宽檐草帽,都成了喧闹的陪衬。

起初我还疑心,是不是自己手艺退步了,帽子哪里做得不周全,有线头?针脚不匀?里衬没弄好?我把它取下来,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摩挲过无数遍。没有,针脚细密,用料扎实,连内衬的商标都缝得端正。可它就是无人问津。偶尔有小姑娘挽着手臂进来,叽叽喳喳地试戴,手指掠过它,连停顿都没有,就像掠过一团空气。后来,连我自己也懒得再特意去打理它,只是例行公事地,每周用软布拂一拂上面积攒的薄灰。

它成了一个固执的摆设,一个无声的提醒,提醒着我这家小店和我的生活里,存在着某个无法消化的、坚硬的颗粒。

就像我心里某些部分。

我叫田颖,一个扔在人堆里,用放大镜都未必能立刻找出来的普通女人。在县城一家半大不小的企业里做行政,朝八晚五,工作说不上喜欢,也谈不上厌恶,熟练到麻木。处理不完的表格,调和不完的部门摩擦,听不完的鸡毛蒜皮。日子像复印机里吐出来的纸,一张张,内容雷同。

这家帽子店,是心里那点不肯彻底熄灭的火苗挣扎着冒出来的一点烟。我喜欢针线,喜欢布料在手里变得有型有款的过程,那让我觉得,生活似乎还能被我捏出点不一样的形状。尽管这小火苗,在现实的风里,也总是明灭不定。

手机在柜台上震了一下,屏幕亮起,是周芸。我大学同学,现在在县文化馆工作,我在这小城里为数不多还能说几句真心话的人。

“颖子,下班没?过来找你蹭饭,顺便视察你的‘帝国’!”后面跟着个挤眉弄眼的表情。

我回了个“滚”字,嘴角却弯了弯。二十分钟后,店门被风风火火地推开,周芸裹着一身室外清冽的空气闯进来,手里还提着个塑料袋,里面饭盒轮廓隐约。

“快快快,饿死了!我妈包的荠菜饺子,还热乎着。”她把袋子往小茶几上一放,搓着手,目光习惯性地在店里扫了一圈,最后,不出所料地,又定格在那个木头模特头上。

“啧,”她走过去,歪着头打量,“这顶‘镇店之宝’还在啊?我说田老板,你这执念也太深了。要不,我发发善心,买了?”

这话她说了不下十次。我没好气:“行啊,原价八百八,看在咱们多年的情分上,给你打个零点一折,八块八,拿走。”

“呸!”周芸笑骂,“你这黑心商人。”她伸手,却不是拿帽子,而是戳了戳那木头模特的额头,“我说,你就没想过,是不是这帽子……它自己就不想走?”

我心里莫名咯噔一下,像有什么冰冷的东西轻轻擦过脊椎。脸上却不动声色:“胡说什么,帽子还有想法了?”

“说不定哦,”周芸来了劲,绕着模特转了一圈,“你看它,灰不溜秋,死气沉沉,挂在这儿两年,愣是没人瞧上眼。这叫什么?这叫没有‘帽缘’!它就跟你这小店气场不合,杵在这儿,挡你财运呢!”

“越说越没边了。”我转身去拿饭盒,不想接这个话茬。可周芸的话,像颗小石子,投进我心里那潭沉寂已久的水,漾开些莫名的涟漪。

饺子很好吃,荠菜的清香混着肉末的油润。我们聊着单位的琐事,她馆里新来的实习生如何笨手笨脚,我办公室那个总是掐着点下班的老王又如何被领导逮到。小店里暖黄灯光笼罩,暂时驱散了黄昏的寒意和那顶帽子带来的怪异感。

吃完饭,周芸抢着收拾了饭盒。我靠在柜台边,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心里那点烦躁和空洞,似乎被填平了些。也许,只是我想多了。

周芸洗了手,擦干,又在店里晃悠起来。她的目光再次飘向那顶帽子,这一次,眼神里多了点探究和……跃跃欲试。

“哎,田颖,”她忽然转过头,眼睛亮晶晶的,“我越想越觉得,这帽子邪性。你说,它一直卖不出去,是不是在等它的‘真命天女’?比如……我?”

我哭笑不得:“周大小姐,你又演哪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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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试嘛!”她来了劲,几步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把帽子从模特头上取下来,动作轻得有点过分,好像那真是个有灵性的物件。“我就试一下,看看这‘帽缘’到底在哪儿。”

我看着她,心里那点异样感又浮了上来,想阻止,话到嘴边却变成:“随你,戴了可就得买啊,八块八,概不赊账。”

“小气鬼。”周芸白我一眼,拿着帽子走到墙边那面全身镜前。

镜子有些年头了,边缘的水银有点剥落,映出的人影边缘带着模糊的毛边。周芸站在镜前,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完成什么重大仪式。她双手捧着帽子,端端正正地,戴在了自己头上。

军绿色的贝雷帽,压在她栗色的短发上,其实并不难看,甚至有种奇特的、略带复古的调调。周芸左右偏了偏头,对着镜子照了照,嘴里嘀咕:“还行啊,也没那么土……”

话音未落。

她的身体,忽然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不是停顿,是一种更突兀的、肌肉瞬间绷紧又试图放松的凝滞。很短暂,短到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然后,我看见镜子里,她的表情变了。不是刻意做出的表情,而是一种从眼神深处弥漫出来的东西,有点愣,有点空,直勾勾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或者,是盯着自己头上的帽子。

接着,她动了。

不是调整帽子角度,不是整理头发。她的右脚,忽然向后撤了半步,脚后跟轻轻一碰左脚后跟,发出“嗒”一声轻响。与此同时,她的右手抬起,五指并拢,手掌挺直,以一种极其迅捷、利落、几乎能带出风声的动作,举至额侧。

一个标准的、带着某种韵律感的跺脚,敬礼。

时间在那一秒,被拉长了,又被狠狠地摔在地上。小店里安静得可怕,只有窗外远处偶尔传来的、模糊的汽车鸣笛声。暖黄的灯光似乎也凝固了,冰冷地泼洒在我们身上,泼洒在周芸僵直的背影和镜子里那张写满茫然与震惊的脸上。

我手里的抹布掉在了地上,没发出什么声音。

周芸的手还举在额边,姿势标准得可以去当军训教官。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放下手,转过身,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微微张着,看看我,又猛地扭头去看镜子里自己头上的帽子,眼神活像见了鬼。

“我……”她喉咙里滚出一个气音,干涩得厉害,“我刚才……干什么了?”

我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撞得肋骨生疼。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手指尖都是麻的。

周芸猛地一把将帽子从头上扯下来,像是甩掉一条毒蛇,远远地扔在旁边的沙发上。帽子滚了两下,落在靠垫旁,那军绿色在米白的沙发衬布上,显得格外刺眼,不祥。

“这帽子……”周芸的声音在发抖,手也在发抖,她指着沙发上那顶帽子,眼里的惊恐几乎要溢出来,“这帽子不对劲!田颖!它刚才……它刚才是不是……控制我了?”

“不……不会……”我听到自己的声音,飘忽得像一缕烟,“你……你是不是最近太累了?出现……出现幻觉了?或者,以前军训……肌肉记忆?”我语无伦次,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那个跺脚敬礼,太标准了,标准到刻板,根本不是周芸平时会做的动作,甚至,不像任何一个普通人在日常生活中会突然做出的举动。

“我军训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周芸几乎是低吼出来,她搓着自己的胳膊,上面起了一层明显的鸡皮疙瘩,“而且,我刚才……脑子是空的!就像……就像身体自己动起来了!”她越想越怕,抓起自己的包,“不行,这地方我待不下去了。田颖,这帽子……这帽子你从哪儿弄来的?赶紧扔了!太邪门了!”

她几乎是逃也似地冲出了店门,连再见都没说。门被摔上,带起的风让门口挂着的风铃一阵乱响,叮叮当当,刺耳得很。

店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和那顶被扔在沙发上的、军绿色的帽子。

灯光依旧暖黄,可我再感觉不到丝毫暖意。那帽子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诅咒,一个刚刚被激活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谜团。周芸刚才的动作,那僵硬,那标准,那空洞的眼神……一遍遍在我脑子里回放。

控制?

这两个字让我浑身发冷。

我慢慢挪动脚步,走到沙发边,隔着一段距离,死死盯着那顶帽子。普通的军绿色呢子,普通的贝雷帽款式。可此刻,它每一道纹路,每一处针脚,都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我想起周芸的话——“它自己就不想走”,“挡你财运”。

不,不是财运。

是别的。更可怕的东西。

我猛地想起这顶帽子的来历。

不是我做出来的。是两年前,我刚盘下这家店,正一点点往里添置货品、布置的时候,收到一个没有寄件人信息的快递。里面就是这顶帽子,叠得整整齐齐,包裹着一张便签纸,上面打印着一行字:“物归原主。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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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落款。

我当时懵了很久。物归原主?这不是我的东西。我甚至不怎么戴帽子。我问遍了可能给我寄东西的朋友、亲戚,包括……那个人。所有人都说不知道。这帽子做工不错,料子也实在,我虽然莫名其妙,但开店正需要货源,看它样子尚可,就随手挂了起来,标了个不高不低的价格,心想万一有人喜欢呢。

这一挂,就是两年。无人问津。我也渐渐忘了它那离奇的来历,只当是自己某次批发时不小心混入的货,或者哪个粗心的供货商发错了。

直到此刻。

“物归原主”……“保重”……

是谁?谁寄来的?这帽子,到底是什么?

我蹲下身,不敢用手直接碰,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捏着帽檐,把它提起来。很轻。翻来覆去地看。里衬是普通的黑色缎面,有些磨损了,靠近帽檐内侧的地方,似乎有一小块颜色略深,像是被什么液体浸泡过,又仔细清洗过,但留下了淡淡的、洗不掉的印渍。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那印渍,颜色暗沉,形状不规则。

像血。

这个念头冒出来,我手一抖,帽子差点又掉下去。我强迫自己镇定,把帽子拿到灯光下,仔细看。也许只是污渍,茶水?咖啡?汗水?

可我忘不了周芸那个敬礼。那不是一个普通的动作。那是一种……仪式感。或者说,一种训练留下的、深入骨髓的印记。

军人?

不,不止。更隐秘,更……

我脑子里乱成一团麻。各种猜测,荒谬的、可怕的,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我是不是惹上什么麻烦了?这帽子是一个警告?一个信号?还是……一个我完全无法理解的、危险的玩笑?

我把它重新扔回沙发上,像是扔开一块烧红的炭。后退几步,直到后背抵住冰冷的玻璃柜台。我需要好好想想。

接下来的几天,我过得魂不守舍。上班时,对着电脑屏幕发呆,同事叫我好几声才反应过来。下班后,我磨磨蹭蹭,迟迟不敢回店里。可那顶帽子像个黑洞,散发着无形的引力,又让我不得不回去面对它。

我没再动它,就让它躺在沙发角落。每次进店,第一眼总是控制不住地看向那里。它安静地待着,人畜无害的样子。可我知道,那平静的表象下,藏着足以摧毁人正常心智的诡异。

我没把周芸那天的遭遇告诉任何人。怎么说?说我店里有顶帽子,会让人莫名其妙地跺脚敬礼?别人只会当我疯了,或者,当我和周芸一起疯了。

周芸也没再联系我。我给她发过两条微信,问她怎么样,她只简单回了句“没事,就是那天可能太累,眼花了”,便没了下文。我知道,她也在怕,怕那超出常理的一幕,怕那顶帽子,也怕……和我扯上关系。

这种被无形之物孤立、审视的感觉,糟糕透了。

我开始做噩梦。梦里,那顶帽子悬浮在半空,慢慢旋转,然后忽然朝我飞来,扣在我头上。下一秒,我的身体就不受控制地绷直,跺脚,敬礼,一遍又一遍,像个被上了发条的玩偶。我想尖叫,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做出那些僵硬诡异的动作。然后,帽子的内衬渗出暗红色的液体,越来越多,滴落在我脸上,温热,粘稠,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每次惊醒,都是一身冷汗,心跳如雷。白天看着那顶帽子,梦里的感觉挥之不去。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必须弄清楚这帽子的来历。那个快递,是唯一的线索。可寄件人信息是空白的。快递单……对,快递单!当时随手扔了,但也许……也许还在某个角落?

我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开始在店里疯狂翻找。收银台抽屉,储物箱,废纸篓……没有。家里!可能带回家了!我请了假,冲回出租屋,把书桌、床头柜、甚至垃圾桶都翻了个底朝天。

终于,在书架最底层,几本旧杂志的夹缝里,我摸到了一张硬硬的纸片。抽出来,正是那张已经被揉得有些皱巴、边缘发毛的快递单。

单子很普通,就是最常见的黄色快递单。收件人信息是我的,字迹是打印的。寄件人一栏,姓名、电话、地址,果然是空的。但在快递单的右下角,有一个小小的、蓝色的圆形印章,已经有些模糊了。我拿到灯下,眯起眼睛仔细辨认。

印章很简陋,像是随便在路边刻的。图案是一个简单的圆圈,里面有两个字母:“T.L.”。

T.L.?

这代表什么?人名缩写?地名?还是某个组织的代号?

我毫无头绪。T.L. 这个组合太常见了,可以是任何东西。这线索有等于没有。

疲惫和沮丧像潮水般把我淹没。我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凉的墙壁,手里捏着那张无用的快递单。难道真的无解了吗?我要永远活在这样提心吊胆、疑神疑鬼的阴影里?

等等。

我猛地坐直身体。

寄件人信息是空的,但快递公司能查到记录!对,查这个快递单号!看是从哪个网点寄出的!也许,也许那个网点有监控?或者,寄件人留下了其他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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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念头让我重新燃起一丝希望。我立刻找到那家快递公司的客服,报上单号,询问寄件网点。

客服查询后,给了我一个地址。不是本县,是邻市下面一个我从未听过的镇,叫“柳河镇”。一个很普通的、毫无特色的地名。

柳河镇。T.L.?

我打开手机地图,搜索柳河镇。地图显示,那是个距离县城大约一百多公里、依山傍水的小镇,看起来平平无奇。T.L. 和柳河镇有什么关联?柳河镇的拼音缩写?不对。地名缩写通常不会用“T.L.”这种形式。

或许,“T.L.”是柳河镇上某个地方,或者某个人的缩写?

看来,必须去一趟了。

这个决定做得并不容易。请假需要理由,去一个陌生地方需要开销,更重要的是,我对即将面对什么,一无所知,只有深深的不安。但留在原地,被未知的恐惧日夜啃噬,我更受不了。

我跟公司请了三天假,理由是老家有事。经理没多问,只是提醒我积压的工作回来要抓紧。我简单收拾了一个小包,带上那张快递单,犹豫了一下,还是用一件旧衣服,裹着那顶帽子,塞进了背包最底层。带着它,让我有种带着定时炸弹的感觉,但不带着,我又怕错过什么关键的线索。

去柳河镇没有直达车,需要先坐大巴到邻市,再转一趟中巴。路途颠簸,窗外的景色从城市的高楼逐渐变成低矮的房屋,然后是绵延的田野和起伏的山丘。越靠近柳河镇,道路越窄,房屋也越发老旧。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植物混合的气息,与县城那种略带汽油味的浮躁感截然不同。

我是在一个沉闷的下午到达柳河镇的。镇子很小,只有一条主街,两边是些杂货店、小餐馆、理发店,招牌大多蒙着灰尘,没什么生气。街上行人寥寥,偶尔有摩托车突突驶过。一种停滞的、被时光遗忘的感觉扑面而来。

我在街边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家庭旅馆住下。老板娘是个五十岁上下的胖女人,很热情,登记时瞥见我背包侧袋露出的快递单一角,随口问:“姑娘,来找人还是办事啊?”

我心里一动,尽量让语气显得自然:“哦,来打听点事儿。阿姨,您知道咱们镇上,或者附近,有没有什么地方,或者什么人,缩写是‘T.L.’的?”

“T.L.?”老板娘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皱起眉头想,“这哪知道去。镇上店铺招牌都是中文,谁用字母缩写啊。人名倒有可能,姓谭?姓唐?姓田?姓李?姓刘?姓林的也不少。这范围可大了去了。”

我心里一沉。果然没那么容易。

“那……镇上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嗯……有当兵的人家比较多?或者,以前有什么跟部队有关的地方?”我试探着问,想起了那个敬礼。

老板娘手里的瓜子停了,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多了点探究:“当兵的?有倒是有,咱们镇靠山,以前山里有过部队的营房,早些年就搬走了,剩下些空房子。镇上也有几户家里孩子当兵的,这不算稀奇。你问这个干嘛?”

“没什么,随便问问,家里有个远房亲戚,好像以前在这边当过兵,多年没联系了。”我扯了个谎。

“哦。”老板娘似乎没了兴趣,递给我钥匙,“206房间,热水晚上八点到十点。”

房间简陋,但还算干净。我放下背包,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色和小镇安静的街道,一种孤立无援的感觉涌上来。我该从哪里入手?

第二天一早,我开始在镇上转悠。我拿着快递单,找到镇上唯一一家那家快递公司的代办点。那是个开在小卖部里的窗口,店主是个秃顶的中年男人,正靠在躺椅上听收音机。

我说明来意,把快递单递过去,问他是否记得两年前的这个包裹,或者有没有印象是谁寄的。

男人接过单子,眯着眼看了半天,摇头:“两年了,谁记得住。每天经手那么多件。再说了,”他指了指单子,“这寄件人信息都没填,不合规矩,我一般不给寄的。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是熟人,或者,老客户。”男人把单子还给我,打了个哈欠,“而且你这单子,印章模糊,也看不出是我们哪个业务员收的。难办。”

线索又断了。我站在小卖部门口,看着街上偶尔走过的、神色漠然的行人,感到一阵绝望。这镇子像一口沉默的井,我的问题投进去,连个回声都没有。

我漫无目的地沿着主街走,拐进旁边更窄的小巷。巷子两边是些老旧的院落,墙壁斑驳,有些门口坐着晒太阳的老人,用浑浊而好奇的目光打量我这个外来者。

不知不觉,我走到镇子边缘,靠近山脚的地方。这里的房屋更稀疏了,空气里带着更浓郁的草木气味。前方,出现了一片明显废弃的建筑,围墙很高,有些地方已经坍塌,露出里面一排排低矮的、样式统一的平房,红砖墙,很多窗户玻璃都碎了,黑洞洞的。围墙大门锈蚀得厉害,半敞着,门楣上原本应该有字,现在只剩下一点剥落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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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大概就是老板娘说的,以前部队的营房了。

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着我,我朝那片废弃的营房走去。穿过锈蚀的大门,里面是一个空旷的、长满荒草的操场。风穿过破损的窗洞,发出呜呜的声响,像低泣。这里静得吓人,只有我的脚步声踩在碎石和荒草上,沙沙作响。

我走到一排平房前,从没有玻璃的窗户往里看。里面空空荡荡,地上堆着些破烂杂物,墙壁上有大片水渍和剥落的墙皮。毫无生气,也看不出任何特别。

我正准备离开,目光无意间扫过最近那间屋子靠近门口的内墙。那里,在一片斑驳的污迹中,似乎刻着什么。我凑近了些,拂开墙角的蛛网。

是几个已经非常模糊的刻痕,像是用尖锐的石头或者铁片划上去的,很深,但年月久远,几乎要和墙皮融为一体。我仔细辨认,心脏猛地一跳。

那是两个字母,被一个圆圈框着:T.L.。

和快递单上那个模糊的蓝色印章,一模一样。

找到了!至少,找到了这个符号的出处!它就刻在这废弃营房的墙上!

可这代表什么?是以前住在这里的士兵刻下的?一种标记?一个代号?还是一种……信仰?或者,诅咒?

我掏出手机,想拍下来。就在我举起手机,对准那面墙,按下快门的一刹那——

“你在干什么?”

一个苍老、沙哑,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声音,突然在我身后响起。

我吓得浑身一哆嗦,手机差点脱手。猛地转过身。

一个老头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几米远的地方。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没有领章帽徽),很瘦,背有些佝偻,脸上皱纹深得像刀刻,眼睛却出乎意料的锐利,此刻正死死盯着我,或者,盯着我手里的手机,和我刚才拍的那面墙。

“我……我随便看看。”我强作镇定,把手机收起来,“这里……是以前部队住的地方?”

老头没回答我的问题,他的目光从我脸上移开,落在我背着的双肩包上,停留了几秒。那目光让我很不舒服,像冰冷的针。

“这里没什么好看的。”老头的声音硬邦邦的,带着不容置疑的驱赶意味,“赶紧走。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老伯,我只是好奇……”我试图解释,心里却莫名地发虚。这老头出现的太突然,眼神也太奇怪。

“走!”老头的语气加重了,甚至上前了一步,枯瘦的手抬起来,指向大门的方向,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意味。

他那身旧军装,此刻在荒废营房的背景下,显得格外刺眼,也格外……不详。我不敢再待,匆匆说了句“对不起”,几乎是跑着离开了那片废弃的营房。

直到跑出很远,回到主街上,混入零星的人流,我还能感觉到背后那道冰冷的目光,如跗骨之蛆。我靠在路边一棵树上,大口喘气,冷汗已经湿透了内衣。

那个老头是谁?看守?还是住在附近的居民?他为什么对那个“T.L.”的刻痕反应那么大?他看我的眼神,不像简单的防备,更像是一种……警告,甚至,敌意。

还有他那身旧军装……和我背包里那顶帽子,似乎隐隐构成了某种让我脊背发凉的关联。

回到旅馆,我惊魂未定。老板娘看我脸色苍白,问我是不是不舒服。我勉强应付过去,躲回房间,锁好门。

那张手机拍下的墙上的“T.L.”刻痕,因为光线和墙面剥落,更加模糊不清。但它确实存在,和快递单上的印记,来自同一个源头。

“T.L.”,废弃的军营,旧军装老头,神秘的警告,还有那顶会让人做出标准军礼的诡异帽子……

这些碎片在我脑子里旋转,碰撞,却拼凑不出一幅完整的图景。我好像摸到了某个庞大、黑暗、隐秘的事物的边缘,但里面到底是什么,我毫无头绪,只感到无边的寒意。

不能再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了。那个老头明显知道些什么。我必须再去找他,想办法问清楚。硬来不行,他戒备心太强。也许……可以从别处打听。

我想起老板娘的话,镇上有些人家有孩子当兵。或许,可以从这里入手,旁敲侧击。

接下来的半天,我像个真正的调查员,在镇上小心地打听。我换了个说法,说自己是来做社会调查的,想了解本地退伍军人的生活情况。在一些小卖部、茶馆,跟一些年纪大些的人闲聊。

收获寥寥。大多数人只是摇头,说不太清楚,或者说自家没有。直到我在一个修自行车的老汉摊前,又提起这个话题。

老汉停下手中的活计,看了我一眼,用沾着油污的手擦了擦下巴:“当兵的?以前山里营房多的是。后来搬走了。镇上……老宋家的小子,好像在部队待过,不过……”

“不过什么?”我追问。

老汉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不过那小子,后来好像犯了什么事,被部队开除了,灰溜溜回来的,没两年人就没了。可惜了,以前多精神一个小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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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里一动:“老宋家?住在哪儿?”

“就镇子西头,挨着河那边,独门独院,门口有棵老槐树那家。不过,我劝你啊,”老汉摇摇头,继续低头修车,“少打听。他家那老头,脾气怪得很,跟谁都欠他钱似的。他儿子没了以后,就更……唉。”

脾气怪的老头,独门独院,门口有老槐树,儿子当过兵,后来被开除,死了……

我几乎立刻确定,老汉说的,就是我今天在废弃营房遇到的那个穿旧军装的老头!

原来他姓宋。他儿子当过兵,出过事,死了。

这一切,和我手里的帽子,和我收到的诡异快递,和我那个不受控制的敬礼,有什么关系?

他儿子,就是关键吗?

一个大胆的,甚至有些疯狂的念头冒出来:那顶帽子,会不会是他儿子的?那个“物归原主”的“主”,指的不是我,而是……他?或者,他死去的儿子?

可为什么会寄给我?

我带着满腹疑团和越来越重的不安,按照老汉说的方向,找到了镇子西头。果然,河边,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独门小院,院墙不高,可以看到里面三间老旧的平房。门口,一棵枝干虬结的老槐树,在暮色里像张开的、沉默的手臂。

我远远地看着,没敢靠近。院子里似乎有人影晃动,是那个姓宋的老头。他在院子里慢慢踱步,背依旧佝偻着,那身旧军装在渐暗的天色下,成了一道灰暗的剪影。

他在院子里踱步,不时停下来,抬头看着远山,或者低头看着脚下的土地,动作缓慢,透着一股沉重的、化不开的孤寂和……某种偏执。

我忽然没有勇气走过去直接面对他。他白天的眼神让我心有余悸。而且,如果老汉说的是真的,他儿子死得不明不白,他又是那样的脾气,我贸然上门,拿出帽子,追问“T.L.”和两年前的快递,会不会刺激到他?会不会引发更不可控的后果?

我在河对岸的土坡上,找了个隐蔽的角落,蹲下来,隔着几十米宽的河面,望着那个小院。河水静静地流,映着天边最后一抹暗红的霞光。小院越来越暗,最终,屋里的灯亮了,昏黄的灯光从窗户透出来,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孤清。

我蹲得腿都麻了,脑子里反反复复盘旋着各种问题,却没有一个答案。夜风吹过河面,带着水汽和凉意,让我打了个寒噤。

不能再等了。明天,明天我一定要想办法问清楚。也许,可以从别的方向入手,比如,打听一下他儿子具体叫什么,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站起身,准备离开。就在转身的刹那,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那小院的侧门,无声地开了一条缝。一个黑影,极其迅速地闪了出来,贴着墙根,融入了更深的夜色里。

动作快得几乎让我以为是错觉。是那个宋老头?他这么晚出去干什么?

我的心又提了起来。直觉告诉我,这可能是个机会,也可能是个陷阱。但我没有选择。我咬了咬牙,借着夜色和河边树木的阴影,远远地跟了上去。

黑影走得很快,对镇上的小路似乎异常熟悉,专挑僻静无光的角落。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跟着,尽量不发出声音,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既怕跟丢了,更怕被发现。

他七拐八绕,最后,竟然又走向了镇子边缘,白天我去过的那片——废弃的营房。

他来这里干什么?深更半夜,独自一人?

黑影熟门熟路地穿过锈蚀的大门,走进了那片荒草萋萋的营地。我没有跟进去,怕里面太空旷,没有遮蔽。我躲在大门外一处倒塌的矮墙后面,探头向里张望。

月光很淡,云层时厚时薄,营地里光影幢幢,看不真切。只能隐约看到那黑影走到操场中央,站住了。然后,他面向着白天我发现“T.L.”刻痕的那排平房,静静地站着,像一尊雕塑。

他在看什么?等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四周只有风吹过荒草和破窗的呜咽声,还有远处偶尔的几声狗吠。我蹲在矮墙后,腿脚发麻,夜露打湿了裤脚,寒意一丝丝渗进来。

就在我以为他可能要站到天亮时,黑影忽然动了。他抬起右手,举至额侧。

月光恰好从云层缝隙漏下一点,清晰地照亮了他的动作。

一个极其标准、利落、带着破风声的——敬礼。

和我那天在镜子里,从周芸身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紧接着,他放下手,身体依旧站得笔直,然后,用一种低沉、嘶哑,仿佛从胸腔最深处挤压出来的声音,开始说话。距离有点远,夜风又大,断断续续,听不真切。

“……任务……失败……”

“……代号‘TL’……无一生还……”

“……愧对……帽子……还留着……”

“……儿子……爹对不起你……”

帽子!他提到了帽子!还有“TL”!无一生还?!

我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惊叫出声。血液似乎在这一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刻冻结成冰。TL!不是T.L.,是TL!一个代号?一个任务代号?一次……失败的任务?无一生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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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顶帽子……是那次任务相关的物品?是他儿子的遗物?所以,他才一直留着那身旧军装?所以,他看到墙上的刻痕反应那么大?所以,他半夜来这里……是祭奠?

可为什么,帽子会以那种方式,寄到我手里?“物归原主”……我算什么“原主”?

巨大的震惊和混乱席卷了我。我脑子里嗡嗡作响,几乎无法思考。而就在这时,操场中央的老宋,似乎结束了那低沉的、仿佛忏悔又仿佛告解的独白。他缓缓转过身,面朝我的方向。

月光下,我看不清他的脸,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两道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箭,穿透夜色,射向我的藏身之处。

他发现了!

我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转身就想跑。可蹲得太久,腿脚发麻,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谁在那里?!”老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凌厉的怒意和警惕,脚步声快速朝这边接近。

完了!跑不掉了!

我心脏狂跳,几乎要蹦出喉咙。电光火石间,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或者说,是绝境下的本能。我没有选择逃跑,反而从矮墙后站了起来,迎着月光,让自己暴露在他的视线里。同时,我用最快速度,从背包里扯出了那顶用衣服包裹着的帽子,紧紧抓在手里。

老宋的脚步声戛然而止。他停在了离我十几米远的地方,死死地盯着我,盯着我手里的帽子包裹。月光照亮了他沟壑纵横的脸,那双眼睛在黑暗里亮得吓人,充满了震惊、暴怒,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你……你是谁?!”他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你手里拿的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颤抖的声音稳住:“宋……宋伯父?我……我叫田颖。这顶帽子……”我举了举手里的包裹,“是有人寄给我的。上面……有‘TL’的记号。我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听到“TL”两个字,老宋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他死死地盯着我,又看向我手里的帽子,胸膛剧烈起伏,呼吸粗重。

“给我!”他猛地低吼一声,就要冲过来。

“等等!”我后退一步,把帽子抱得更紧,这似乎是我此刻唯一的筹码和护身符,“你先告诉我!这帽子是谁的?TL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寄给我?!不说清楚,我……我就把它扔河里!”我指向旁边流淌的河水,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尖利。

老宋僵住了。他看着我,眼神复杂地变换着,愤怒、痛苦、挣扎,还有深不见底的悲恸。良久,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肩膀垮塌下去,那股凶狠的气势消散了,只剩下一个被巨大悲伤压垮的老人。

“……进来说吧。”他转过身,声音疲惫而苍老,朝着那排有刻痕的平房走去,“外面……冷。”

我犹豫了一下,看着他那瞬间佝偻下去的背影,心里的恐惧被巨大的疑惑和一丝莫名的恻隐取代。我抓紧帽子,跟了上去。

他推开一间平房虚掩的破木门,里面比外面更黑,一股尘土和霉菌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他摸索着,点亮了一盏……煤油灯。昏黄跳动的火苗,勉强照亮了小屋的一角。这里似乎被他简单收拾过,有一张小木桌,两把破旧的椅子,桌上放着几个空酒瓶,还有一本封面模糊的旧笔记本。

他坐在一把椅子上,指了指另一把。我坐下,把帽子放在腿上,依旧紧紧抓着。

煤油灯的光晕在我们之间晃动,映着他苍老而痛苦的脸。

“那帽子……”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是我儿子,宋铁军的。”

我的心猛地一紧。果然。

“铁军他……是个好兵。”老宋的目光没有焦点,看着跳动的火苗,像是陷入了遥远的回忆,“肯吃苦,各项训练都是尖子。后来,被选进了……一支特殊的部队。执行的都是最危险、最机密的任务。”

他顿了顿,呼吸有些急促:“TL……是他们一次行动的代号。那是一次……失败的任务。情报泄露,中了埋伏……整个行动小组,六个人……都没能回来。”

虽然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无一生还”,我还是感到一股寒意窜遍全身。那顶帽子,是浸染着鲜血的遗物。

“铁军的遗物……很少。这顶帽子,是他最喜欢的一顶,出任务前,特意留下的,说要是回不来……就让我留着,当个念想。”老宋的声音哽咽了,浑浊的泪水顺着深刻的皱纹滑落,“部队上的人送来的时候,只说任务失败,牺牲了,别的……什么都不肯多说。可我知道……我知道没那么简单!我儿子不会那么不小心!一定是……一定是出了叛徒!或者,上面有人……”

他的情绪激动起来,拳头攥得紧紧的,骨节发白。

“我告!我到处打听!我想知道真相!可没人理我!都说我疯了!说我接受不了儿子牺牲,胡说八道!”他猛地捶了一下桌面,煤油灯的火苗剧烈跳动,“后来……后来甚至有人警告我,别再查了,再查下去,对我没好处……我儿子的名誉……可能都保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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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下头,肩膀剧烈耸动,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呜咽。

屋子里一片死寂,只有他痛苦的抽泣声和煤油灯芯燃烧的噼啪声。我看着这个悲痛欲绝的老人,看着他身上那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心里的恐惧慢慢被一种沉重的东西取代。这是一个失去了儿子,连真相都无法追寻的父亲。

“那……这帽子,为什么会在两年前,寄给我?”我等他情绪稍微平复,才小心翼翼地问出最核心的问题,“我……我不认识您,也不认识宋铁军。寄件人只写了‘物归原主’和‘保重’。”

老宋抬起头,用粗糙的手背狠狠抹了把脸,通红的眼睛看着我,眼神里有深切的悲哀,还有一丝……愧疚?

“是我寄的。”他说。

我愣住了。

“你……你寄的?为什么?”

“因为……我查不到真相,我不甘心。我留着这帽子,每天都像有把刀在割我的心。”老宋的声音低下去,充满了疲惫和自嘲,“两年前,我身体不太好了,觉得……可能没多少日子了。我儿子的事,像块大石头,压了我这么多年。我心想,我死了,这帽子,这秘密,就真的永远埋在地下了。我不甘心……我又怕,怕这帽子留在我这儿,万一哪天被那些……不想让真相大白的人知道,会惹麻烦,甚至……可能会连累到别人。”

他看向我,目光复杂:“我……我打听到你。田颖。你父亲……是不是叫田国栋?以前在县机械厂,当过保卫科长?”

我父亲?我父亲确实叫田国栋,以前是县机械厂的保卫科长,但很多年前就病逝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点点头,心里涌起强烈的不安。

“那就对了。”老宋长长地、叹息般地吐出一口气,那口气里似乎带着他积压了多年的沉重,“你父亲田国栋,以前……也当过兵。而且,他和我儿子铁军,是战友。更早的时候,在一个连队待过。虽然铁军后来去了别的部队,但他们一直有联系,关系很好。铁军跟我提过几次,说田班长是好人,正直,讲义气。你小时候,铁军还去你家看过你,抱过你,给你买过糖……你可能不记得了。”

我父亲……和宋铁军是战友?我彻底懵了。父亲很少跟我提他当兵时候的事,我只知道他当过几年兵,后来复员进了工厂。我对他战友的印象很模糊。

“我打听到你,知道你开了家帽子店。我想……这帽子,与其跟我这个糟老头子一起埋进土里,不如……不如交给一个或许还和过去有点关联的人。你父亲是铁军信任的老班长,你……你是他女儿。我把帽子寄给你,什么都没说,是因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敢说。我害怕。我只能写‘物归原主’……也许,在某种意义上,这帽子,该回到和铁军有关的人手里。写‘保重’……是我真的希望,你别被这事牵连,能平平安安的。”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歉意和无奈:“我没想到……这帽子……它自己……”

“它自己怎么了?”我急切地追问,心跳再次加速,“这帽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我朋友戴上它,会……会不受控制地做出标准的军事动作!跺脚,敬礼!就像……就像你刚才做的那样!”

老宋的脸色,在煤油灯昏暗的光线下,瞬间变得惨白。他死死盯着我腿上的帽子,嘴唇哆嗦着,眼里充满了极度的恐惧,仿佛那不是一顶帽子,而是一条毒蛇,一个恶鬼。

“你……你朋友戴了?还……敬礼了?”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是!就在前几天!就在我店里!”我肯定地回答,想到周芸当时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后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帽子……是不是被……下了什么咒?还是……有鬼?”

“不……不是鬼……”老宋闭上眼睛,又猛地睁开,眼里是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和痛苦,“是……是‘烙印’。”

“烙印?”

“铁军他们那支部队……很特殊。执行的都是见不得光的任务,危险性极高。为了……为了确保绝对服从,防止被俘后泄露机密,也为了……在极端情况下,能激发最后的战斗本能……他们受过一种……一种很特殊的催眠和心理暗示训练。”老宋艰难地,一字一句地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把一些特定的动作指令,深深刻进潜意识的底层,形成条件反射。在特定情境,或者接触到带有强烈‘锚点’气味的物品时……可能会被触发。”

催眠?心理暗示?条件反射?锚点气味?

我如遭雷击,瞬间明白了。那顶帽子!宋铁军最喜欢、出任务前特意留下的帽子!上面必然浸染了他长期佩戴留下的、独一无二的气息和印记!那就是“锚点”!戴上它的人,在某种无意识的状态下,就可能触发那些被深深刻入潜意识的指令——比如,那个标准的敬礼动作!

不是鬼,不是诅咒。是比那更冰冷、更残酷的东西。是现代心理学和残酷训练制造出的、刻在人体内的“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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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可铁军已经牺牲了……”我喃喃道。

“是,他牺牲了。但他留在帽子上的‘印记’,他受过的训练形成的‘场’……可能还在。”老宋的声音低不可闻,充满了苦涩,“尤其是对同样受过严格军事训练,或者……心思单纯、精神状态容易受暗示的人,影响可能更大。你那位朋友,她是不是……平时压力比较大?或者,身体比较累,精神不够集中?”

周芸那几天的确在忙一个重要的项目,经常熬夜,精神紧绷。

“所以,她戴上帽子,在镜子前看到自己戴军帽的形象,可能无意中符合了某种‘情境’触发的条件,加上帽子‘锚点’气味的刺激,就……”我顺着他的思路说下去,感到一阵毛骨悚然。这比灵异事件更让人心底发寒。这是人为制造的、潜藏在日常物品中的“机关”!

“应该是这样。”老宋沉重地点点头,“铁军出事以后,我偷偷找过懂行的人问过……这种深层暗示,除非施术者本人,或者更高明的专家进行专门的‘解除’干预,否则可能会随着‘锚点’物品一直存在,甚至……在某些极端情况下,引发更严重的后果,比如强烈的攻击性行为,或者精神崩溃……”

攻击性行为?精神崩溃?我想到周芸当时那空洞的眼神,不受控制的身体,一阵后怕。幸好,只是敬礼。如果……

我不敢想下去。

“那……那这帽子,现在是个危险的东西?”我看着腿上的包裹,像看着一个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我不知道……”老宋痛苦地抱住头,“我一直留着它,是当个念想。我有时候……也会戴着它,去他们以前训练的地方走走。每次戴上,我心里都堵得慌,有时候也会……有些控制不住地,想立正,想敬礼……但我以为,那只是我心里想着他,想着部队……我从来没想过,它真的会影响别人……对不起……姑娘,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我只是想给我儿子,给他那些不明不白死去的战友,留一点东西在这世上……我只是……不甘心啊……”

他再次泣不成声,那哭声压抑而绝望,在这个荒废营房的破屋里回荡,让人心碎。

一切似乎都明白了,又似乎更加沉重。帽子的来历,TL的含义,诡异的敬礼,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可这解释背后,是一个父亲丧子的无尽悲痛,是一群战士沉默的牺牲,是一个被刻意掩埋的失败任务,以及,一种冰冷到令人齿寒的、操控人心的“技术”残留。

这顶帽子,不是商品,不是装饰,它是一个祭品,一个墓碑,一个承载着伤痛、秘密和危险的容器。

“宋伯父,”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您刚才说,TL任务,是情报泄露,中了埋伏?您怀疑有叛徒,或者……上面有人……”

老宋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射出锐利的光,但随即又黯淡下去,被更深的无奈取代:“我怀疑……但我没有证据。铁军出事前最后一次回家,情绪很不好,喝多了,跟我说了一些话……他说,这次任务不对劲,感觉像被人卖了……他说,如果……如果他回不来,让我别怪别人,只怪他自己命不好……还让我,无论如何,留着那顶帽子,说……说也许以后有用……”

“以后有用?”我捕捉到这个关键的词,“什么意思?帽子有什么用?”

老宋摇摇头:“他没明说。当时我以为他就是说醉话,留个念想。现在想来……也许,这帽子里,真的藏着什么?可我把帽子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什么都没发现。除了……除了里面那块洗不掉的印子。”

帽子的内衬!那块暗沉的、像血迹的印渍!

“会不会……是血书?或者,用特殊药水写了什么?”我立刻想到。

“我也想过。”老宋苦笑,“我用火烤过,用水浸过,对着灯照过……什么都没发现。也许,就是普通的血迹,或者,是我想多了。”

不,不对。如果只是普通的遗物,宋铁军不会在那种情况下特意叮嘱父亲“留着,也许有用”。这顶帽子,这个强烈的“锚点”物品,一定还有别的秘密。TL任务失败的真相,也许就藏在这顶看似普通的帽子里。

“宋伯父,”我看着眼前苍老憔悴的老人,做出了决定,“这帽子,您还打算留着吗?”

老宋看着我,又看看帽子,眼神挣扎。良久,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我留着它……除了让自己难受,让无辜的人受牵连,还有什么用?我儿子……他大概也不想看到这样。姑娘,你……你拿走吧。怎么处理,你看着办。是毁了,是扔了,还是……继续想办法,找出里面的秘密……都随你。我老了,没用了,折腾不动了。我只希望……如果我儿子真的冤,有朝一日,能有人还他,还他们一个清白。”

他把选择权交给了我。这选择,沉重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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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起腿上的帽子包裹,站起身。煤油灯的光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斑驳的墙上,微微晃动。

“我明白了,宋伯父。您……保重身体。”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这位悲痛的父亲。任何言语,在失去至亲的伤痛和多年追寻真相无果的绝望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老宋只是无力地摆了摆手,重新低下头,盯着跳动的火苗,不再说话。那个背影,在昏黄的光线下,凝固成一座悲伤的雕像。

我转身,轻轻推开破旧的木门,走了出去。夜色更深了,废弃的营房在月光下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坟场。风穿过空荡荡的窗洞,呜咽声似乎更响了。

我没有回旅馆。拿着这顶烫手山芋般的帽子,我直接去了镇上的汽车站,买了最早一班回县城的车票。坐在空荡荡的候车室里,冰冷的塑料椅子让我稍微清醒了一些。

帽子就放在我旁边的座位上,用旧衣服裹着。我看着它,心情复杂到了极点。恐惧,怜悯,沉重,还有一丝被卷入未知漩涡的茫然。

毁了它?一了百了。用剪刀剪碎,用火烧掉,让它和它所承载的痛苦、秘密一起化为灰烬。我和周芸,还有宋伯父,都能解脱。

可宋铁军临终前那句“留着,也许有用”,宋伯父眼中那不甘的、微弱的希望之火,还有TL任务背后那可能存在的阴谋与冤屈……像一根根细线,拉扯着我。

我真的能当一切都没发生过,简单地毁掉它吗?那个在任务中牺牲的年轻人,那个深夜在废弃营房独自敬礼、痛苦忏悔的老人……他们的影子在我眼前晃动。

车来了。我拿起背包和那顶帽子,上了车。车子发动,驶离这个弥漫着悲伤和秘密的小镇。窗外,夜色如墨,远山只剩下起伏的暗影。

我靠在冰冷的车窗上,闭上眼睛。帽子的触感,隔着背包布料,依然清晰。

回到县城,已是凌晨。我没回店里,直接回了出租屋。关上门,反锁,拉上窗帘,我才把帽子拿出来,放在桌子上。

台灯下,这顶军绿色的贝雷帽,依旧灰扑扑,不起眼。可我知道,在它平凡的外表下,隐藏着一个惨烈的故事,一个父亲的执念,一种诡异的心理烙印,还有一个可能关乎几条人命真相的秘密。

我伸出手,极其缓慢地,触碰帽檐。冰凉的触感。我没有戴,只是翻过来,去看内衬那块暗沉的印渍。在更明亮的光线下,那印渍的形状似乎更清晰了些,边缘有些不规则的毛刺。

真的只是血迹吗?

我想起老宋说,他用过各种方法检查,一无所获。但也许,他漏掉了什么?或者,需要更专业的方法?

我打开电脑,开始搜索。关键词:“特殊部队”、“心理暗示训练”、“条件反射触发”、“隐形墨水”、“血迹隐藏信息”……

海量的信息涌来,真伪难辨。有科普文章,有猎奇论坛,有军事爱好者的讨论,甚至有一些涉及谍战和特种部队的纪实文学片段。我看得眼花缭乱,头昏脑涨。

其中一条不起眼的论坛帖子吸引了我的注意。发帖人自称是“前情报人员”(真实性存疑),提到在一些极端情况下,为了传递绝密信息,会使用一种非常古老的、基于生物化学原理的“血密”技术。并非用血写字,而是利用血液中某些成分在不同条件下的显色或反应特性,配合特定的催化剂或观察手段,来显示隐藏的信息。这种技术原始,但极其隐蔽,因为信息载体就是血迹本身,除非知道正确的“钥匙”,否则根本无法察觉。

血密?催化剂?

我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块暗沉的印渍上。心脏怦怦直跳。

如果……如果宋铁军真的在帽子里留下了什么,会不会就是用这种方法?他知道自己可能回不来,所以用这种方式,留下了关于任务、关于背叛的线索?而帽子本身作为“锚点”物品,被父亲珍藏,就是最安全的保险箱?他临终前说“留着,也许有用”,是不是暗示,这帽子里的信息,需要特定条件,或者,交给特定的人才能解开?

可谁是那个“特定的人”?父亲田国栋?他已经去世多年。是我吗?可我对父亲的过去几乎一无所知。

还有,就算真的有隐藏信息,催化剂是什么?怎么看?

我盯着那印渍,眼睛都快看花了,也没看出任何异常。用打火机隔着一定距离微微烘烤?没有变化。用清水轻轻擦拭?印渍颜色似乎晕开了一点,但没显出字迹。用柠檬汁?酒精?我手边没有。

也许,需要特殊的化学试剂?或者,紫外线灯?听说有些隐形墨水在紫外线下会显形。

我立刻拿起手机,在网上搜索本地化学试剂店,或者哪里有卖紫外线验钞灯。就在我翻看搜索结果时,手指无意识地在桌子上敲击着,脑子里乱糟糟的。

突然,一个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触感差异,从指尖传来。

我愣了一下,停下敲击,把手指重新放回刚才的位置——是帽子内衬,印渍旁边大约一厘米的地方。那里的布料,手感似乎……略微有点不同?非常细微,如果不是极度专注地反复摩挲对比,根本感觉不出来。比周围稍微硬一点点,也厚了那么一丝丝,像是……里面多垫了极薄的一层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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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起剪刀,手有些抖。如果剪错了,破坏了可能存在的线索……可如果不剪开看看……

深吸一口气,我用剪刀尖,小心翼翼地挑开内衬边缘的缝线。针脚很密,我尽量不损坏布料。挑开一小段后,我用镊子轻轻伸进去,夹住那略硬的一小片,慢慢往外拉。

出来了。

不是纸。是一片近乎透明的、极薄的、柔软的……类似于塑料薄膜,或者特殊处理过的纤维织物。非常小,只有指甲盖大小。

我把它平铺在桌上,对着台灯仔细看。薄膜本身几乎是完全透明的,但在某个角度下,能看到上面有极其细微的、不规则的凹凸痕迹。不是字,更像是一组……点状和短线的组合。

这是什么?密码?地图坐标的简化表示?还是别的什么符号?

我完全看不懂。这似乎比血迹隐藏信息更让人绝望。就算我找到了这可能存在的载体,可“钥匙”在哪里?谁来解读这些密码一样的点线?

疲惫和挫败感排山倒海般袭来。我靠在椅背上,看着桌上那顶被拆开一小部分的帽子,和那片小小的、承载着未知秘密的透明薄片,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我知道了一个悲伤的故事,接触到了一个危险的“烙印”,甚至可能找到了隐藏信息的载体,可我却站在真相的大门之外,手里握着不知如何使用的钥匙,甚至不知道门后到底是什么,是光明,还是更深的黑暗。

宋铁军,你到底留下了什么?你想告诉世人什么?

而那个把帽子寄给我,或者说,寄给“田国栋的女儿”的人,是宋伯父。他是否隐隐期盼着,我能做些什么?还是仅仅,在绝望中抓住的一根虚无缥缈的稻草?

窗外的天空,泛起了鱼肚白。新的一天开始了。可我的世界,却被一顶旧帽子,拖进了一个迷雾重重、看不见出口的迷宫。

我看着那片透明的薄片,在渐亮的晨光中,它几乎消失不见。

但我知道,它就在那里。

就像那些被埋葬的牺牲,被掩盖的真相,和一位父亲沉甸甸的托付。

它们都在那里。

而我,站在迷宫的入口,手里捧着这微小的、滚烫的碎片,不知该前进,还是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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