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田颖,在一家不大不小的制造企业做行政主管。三十四岁,已婚五年,丈夫在银行工作,生活规律得像钟摆。每天早上七点半出门,晚上六点回家,周末偶尔和朋友聚餐,看场电影。同事们都说我“活得太标准”,标准得像教科书范例。
直到那个夏天,一切都变了。
那天是我在人事部帮忙整理档案,意外翻到了一个离职同事的资料。照片上的女人叫苏梅,笑容明媚得像盛夏的栀子花。我隐约记得她是三年前离职的,离职原因一栏写着“个人原因”。可就在我准备合上文件夹时,一张夹在里面的剪报滑了出来。
那是本地报纸的一则社会新闻,标题是《山路惨剧:情侣摩托车祸双双殒命》。报道旁边配了张模糊的现场照片,一辆被撞得扭曲的摩托车,地上用白线勾勒出两个人形。我的目光落在报道中的一句话上:“据知情人士透露,两名死者并非夫妻关系,女方不久前刚与前夫离婚...”
不知为何,我的手指开始发抖。我迅速翻看苏梅的档案,家庭成员一栏写着“前夫:陈志强”。我又翻到紧急联系人页面,上面写着一个名字和电话号码,名字是“周文彬”,关系写着“朋友”。
“田姐,你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人事部的小李突然探过头来,我慌忙合上文件夹,差点打翻桌上的水杯。
“没、没什么,整理旧档案呢。”我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
小李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手中的文件夹,压低声音说:“哦,苏梅的档案啊...那件事挺惨的,你知道吗?她和她男朋友出车祸死了,就在离职后不久。”
“真的?”我故作惊讶,“我都不太记得这个人了。”
“当然记得,当时公司还组织捐款来着。”小李左右看了看,凑得更近,“不过有传言说,那可能不是意外...”
“什么意思?”
小李神秘兮兮地说:“有人说看到那天傍晚,有辆车一直跟着他们的摩托车。还有人看到苏梅的前夫,就那个陈志强,在那条路上出现过。但警察调查后说是意外事故,因为没有直接证据。”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档案上,苏梅的前夫陈志强,是我们公司生产部的一名技术员,现在还在职。
“不过最诡异的是,”小李的声音更低了,“苏梅前夫在车祸后没多久,突然请假说要回老家,结果在老家山里喝农药自杀,被救活了。因为这件事,公司把他开除了,听说后来判了刑...”
我强作镇定地把档案放回箱子,借口要开会匆匆离开了人事部。但整个下午,我脑子里都是那则新闻和档案里的信息。下班时,我鬼使神差地去了生产部所在的办公楼。
生产部在厂区最里面,一栋老式的三层楼房。我假装要找他们的主管谈下个月的办公用品预算,眼睛却在技术员办公区扫视。很快,我看到了那个名字——陈志强。他的工位在靠窗的位置,此刻空着。
“小刘,陈工今天没来吗?”我随意问旁边一个年轻技术员。
“陈工请假了,说是家里有事。”小刘头也不抬地回答,手指在计算器上飞快跳动。
我点点头,准备离开,却瞥见陈志强工位隔板上贴着一张照片。那是一张褪色的合照,一男一女并肩站在一片油菜花田里,笑容灿烂。我认出那个女的就是苏梅。照片被仔细塑封过,边角已经磨损,显然经常被触摸。
那一瞬间,我仿佛能看到一个男人每天坐在这里,对着前妻的照片发呆的样子。我的心被什么东西揪紧了。
回家的公交车上,我望着窗外流动的街景,脑海中反复回放着小李的话和那张照片。我和丈夫之间,是否也有这样不为人知的裂痕?我们的生活太过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死水,连争吵都成了奢侈品。这种平静,是幸福还是麻木?
接下来的几周,我像着了魔一样开始关注与陈志强有关的一切。我以各种借口去生产部,偷偷观察他。陈志强四十岁左右,中等身材,相貌普通,是那种在人群中一眼就会被忽略的类型。他工作认真,话不多,总是最后一个离开办公室。有几次我看见他独自一人在吸烟区站着,望着远方出神,背影显得格外孤独。
有一次加班,我故意拖到很晚,离开时正好在电梯里遇到陈志强。电梯缓缓下降,狭小空间里的沉默让人窒息。
“陈工这么晚才走啊?”我试图打破沉默。
“嗯,赶一个图纸。”他简短回答,眼睛盯着楼层数字。
“听说你是江西人?”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问。
他愣了一下,转头看我:“田主管怎么知道?”
“哦,之前整理档案时无意中看到的。”我尽量说得轻描淡写,“我也去过江西,婺源的油菜花特别美。”
电梯到达一楼,门开了。陈志强却没有立即出去,他沉默了几秒,低声说:“我老家也有油菜花田,春天的时候,满山遍野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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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他说得很轻,像在自言自语。然后他朝我点了点头,快步走出了大楼。
那个周末,我做了一件自己也难以理解的事——我查到了三年前那起车祸的新闻报道,并找到了事发的具体位置。那是一条连接城乡的山路,离市区约三十公里。我告诉丈夫要去郊区看望一个生病的同事,独自开车前往那条路。
七月的午后,烈日炙烤着柏油路面,空气中弥漫着热浪。我沿着蜿蜒的山路缓慢行驶,试图想象那个夜晚发生的一切。在一个急转弯处,我停下车。路边的护栏有明显修复过的痕迹,与周围老旧的护栏形成鲜明对比。
我站在护栏边往下看,陡峭的山坡上长满了杂草和灌木。三年前的那个夜晚,一男一女骑着摩托车在这里被撞下山坡。而苏梅的前夫,陈志强,据说当时就在附近。
“你也听说了那件事?”
一个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我吓得差点叫出声。转身一看,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伯,戴着草帽,手里拿着把镰刀。
“老伯,您吓我一跳。”我拍着胸口。
“这地方不干净,你一个女人家别在这儿多待。”老伯眯着眼睛看我,“三年前这里死了两个人,一男一女,听说摩托车都被撞碎了。”
“您...您知道那件事?”我小心翼翼地问。
“我那天就在对面山上。”老伯指了指对面的山坡,“看到一辆白色小轿车跟在那摩托车后面,跟了很久。后来听到‘砰’一声巨响,等我跑过来,就看见摩托车已经掉下去了,小轿车停了一下,然后飞快开走了。”
我心跳加速:“您看到司机了吗?”
老伯摇摇头:“天黑了,看不清。不过车灯很亮,晃得人眼花。警察来问过,可我没看清车牌,说了也没用。”
“那您知道那两个人...”
“女的死了,男的送到医院也没救过来。”老伯叹了口气,“作孽啊。听说那女的前夫就在附近,被人看到了。但警察调查了半天,最后还是说是意外。”
“为什么?”
“因为没有证据啊。有人说看到前夫的车,可车上没发现碰撞痕迹。也有人说前夫那天根本不在本地,回江西老家了。警察还找到了他回老家的车票。”老伯用镰刀指了指远处的山,“倒是那前夫自己想不开,跑到老家后山上喝农药,被救活了。你说这算什么事?”
和老伯告别后,我站在路边许久。山风吹过,带来草木的气息,我却感到一阵寒意。陈志强真的只是无辜的旁观者吗?还是说,他精心策划了一切,却因为自杀未遂而被警方怀疑?
回到公司后,我对陈志强的观察变本加厉。我发现他每周三下午都会准时离开,两小时后回来,眼圈发红。后来我无意中听说,苏梅和周文彬的骨灰合葬在市郊的南山公墓,而周三下午,正是陈志强请假的时间。
一个周三的下午,我请了假,悄悄跟着陈志强去了南山公墓。公墓建在山腰上,一排排墓碑在阳光下肃穆排列。我躲在一棵松树后,看着陈志强停在一块合葬墓碑前。他没有带花,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石像。
大约过了半小时,他终于动了,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正是他工位上贴的那张合照。他把照片放在墓碑前,用一块石头压住,然后深深鞠了三个躬。当他直起身时,我看到他肩膀在颤抖。
那一刻,我确信了一件事:陈志强还爱着苏梅,深深地爱着。这种爱,要么让他成为无辜的受害者,要么让他变成可怕的凶手。
就在我准备离开时,陈志强突然转过身,直直看向我藏身的方向。我慌忙蹲下,心跳如鼓。当我再次小心探头时,他已经不见了,只有那张照片在风中微微颤动。
我犹豫了一下,走到墓碑前。墓碑上刻着两个名字:苏梅、周文彬,中间用一颗心形图案连接。照片上,年轻时的苏梅笑靥如花,身旁的陈志强搂着她的肩,眼神温柔。我弯腰想看清照片背面的字,却发现背面用蓝色圆珠笔写着一行小字:
“梅,我永远等你回家。——志强,2018年春”
2018年春天,正是苏梅离职并与陈志强离婚的时候。我拿着照片,突然感到一阵心酸。这个男人的爱情,被永远定格在了背叛发生的那一年。
“田主管?”
我吓得差点扔掉照片。陈志强不知何时又回来了,站在几步之外看着我,表情复杂。
“我...我只是路过。”我结结巴巴地解释,手里还拿着他们的合照。
陈志强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我尴尬地把照片递还给他。他接过照片,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小心翼翼地放回口袋。
“对不起,我不该...”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听说那件事了,对吗?”陈志强的声音很平静,却让我感到不安。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只是...好奇。”
陈志强苦笑着,目光转向墓碑:“所有人都好奇。好奇我为什么还留着她的照片,为什么每周都来这里,为什么没有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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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你还在乎她。”我轻声说。
“在乎?”他重复这个词,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我在乎的是一个已经不存在的人。苏梅在离开我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活着的只是一个陌生人。”
我鼓起勇气问:“那场车祸...真的是意外吗?”
陈志强猛地转过头,眼神锐利如刀:“连你也怀疑我?”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关系,所有人都怀疑过我。”他平静下来,语气中带着疲惫,“警察怀疑我,邻居怀疑我,连我自己的父母都曾用怀疑的眼神看我。你知道那种感觉吗?你最爱的人背叛了你,和另一个人走了,然后他们死了,而你却成了最大的嫌疑人。”
“那天晚上,你在哪里?”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陈志强盯着我看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然后他说:“我在回老家的火车上。我有车票,有证人,有不在场证明。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所有人心里,我已经被判了刑。”
他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抽出一张折叠得很整齐的纸递给我。那是一张火车票的复印件,日期正是车祸当晚,发车时间是晚上七点,而车祸发生在九点左右。
“那你为什么...”我犹豫着,“为什么后来要自杀?”
陈志强望向远山,声音变得缥缈:“因为活着太累了。每天醒来,都要面对空荡荡的房间,面对同事异样的眼光,面对内心的痛苦和愤怒。我想恨她,恨那个男人,可他们都死了,我的恨无处安放。我只能恨自己,恨自己不够好,留不住她。”
他转过头看我,眼神里有种我看不懂的东西:“田主管,你结婚了吧?”
我点点头。
“那你一定知道,婚姻中最可怕的不是争吵,不是背叛,而是有一天你突然发现,你根本不了解那个和你同床共枕多年的人。”
这句话像一根针,刺进我心里。我想起丈夫最近总是很晚回家,手机总是屏幕朝下放着,洗澡时也带着手机。这些我曾经忽略的细节,此刻突然变得清晰而刺眼。
“我得回去了。”陈志强说,然后转身离开,没有再回头。
我站在墓碑前,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公墓的小径尽头。阳光透过松枝洒下来,在墓碑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我之所以如此执着于这个陌生人的故事,也许是因为我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的恐惧——对婚姻的恐惧,对背叛的恐惧,对那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生活的恐惧。
从公墓回来后,我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婚姻。丈夫似乎还是那个丈夫,按时回家,工资上交,周末陪我看电影。可当我仔细观察,发现我们之间已经很久没有深入交谈了。我们讨论晚餐吃什么,讨论水电煤气费,讨论亲戚家的孩子,却从不讨论自己的感受,不讨论未来,不讨论爱情是否还在。
一天晚上,丈夫又在洗澡时带走了手机。我坐在床上,听着浴室传来的水声,突然做了一个决定。我悄悄走到浴室门口,耳朵贴在门上。水声很大,但我隐约听到他在说话,语气温柔,是我很久没听到的温柔。
“...我也想你,等这段时间忙完,我就去看你...”
我的心沉到谷底。接下来的几天,我像个侦探一样寻找证据。在他的西装口袋里,我找到一张电影票根,日期是上周三,而那天他告诉我他在加班。在他的车座下,我发现一支口红,不是我用的色号。在他的邮箱草稿箱里,我看到一封没有发出的邮件,开头写着“亲爱的莹”。
多么俗套的故事,丈夫出轨,妻子最后一个知道。我感到一阵恶心,不是因为他出轨,而是因为这一切如此俗套,连第三者的名字都这么普通。
我没有像电视剧里那样大吵大闹。相反,我异常平静。我去找了陈志强。
那天下着雨,我在公司停车场等到他。他看见我,有些惊讶。
“能谈谈吗?”我说。
我们去了附近的一家咖啡馆。雨点敲打着玻璃窗,街道上行人匆匆。我看着他,这个被背叛过的男人,这个被怀疑是凶手的男人,突然觉得我们有了某种共同语言。
“我丈夫出轨了。”我直截了当地说。
陈志强没有表现出惊讶,只是点点头,像是早有预料。
“你怎么知道?”我问。
“你的眼神,和当年的我很像。”他喝了口咖啡,“那种努力装作一切正常,其实内心已经崩塌的眼神。”
“我该怎么办?”
“这是你需要自己回答的问题。”他说,“但作为过来人,我可以告诉你:无论你做什么决定,不要让自己后悔。不要像我一样,等到一切都无法挽回时,才发现自己做了错误的选择。”
“你后悔什么?”我问,“后悔没有留住她,还是...”
“后悔让她离开的那天,我没有对她说‘我爱你’。”陈志强的声音很轻,“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民政局门口。她拿着离婚证,头也不回地走了。我站在那里,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全是怨恨。我想,如果那天我冲上去抱住她,告诉她我还爱她,求她留下,结果会不会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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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馆里放着柔和的爵士乐,雨还在下。我看着窗外朦胧的世界,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我和丈夫之间,也许还没有走到尽头。至少,我还没有给过我们最后一次机会。
那天晚上,我和丈夫摊牌了。他一开始否认,但在证据面前,终于承认了。对方是他的大学同学,最近离婚了,两人重新联系上。他说只是一时糊涂,请求我原谅。
“你爱她吗?”我问。
他摇头。
“那你爱我吗?”
他沉默了。这沉默比任何答案都让我心碎。
“我不知道。”他终于说,“我们结婚五年,生活变成了例行公事。我每天早上醒来,都知道这一天会怎么过。田颖,你不觉得我们的生活太无趣了吗?”
我笑了,笑出了眼泪。是啊,太无趣了。所以我们用出轨和背叛来寻找刺激,用伤害彼此来证明自己还活着。
“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丈夫说,抓住我的手。
我看着他,这个我曾经深爱的男人,现在却觉得陌生。我想起陈志强的话:婚姻中最可怕的,是你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那个和你同床共枕多年的人。
“给我点时间。”我说,抽回了手。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搬到了朋友家暂住。这段时间,我偶尔会在公司遇到陈志强,我们只是点头示意,没有交谈。但我知道,我们都明白彼此正在经历什么。
一个月后的周末,我回家拿东西,发现丈夫在厨房做饭。餐桌上摆着鲜花,蜡烛,还有一瓶我喜欢的红酒。
“我想和你谈谈。”他说。
那顿饭,我们谈了很多。谈我们如何相遇,相爱,结婚;谈我们什么时候开始不再交谈;谈我们的失望、恐惧和孤独。结婚五年来,这是我们第一次真正的交谈。
“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尝试婚姻咨询。”丈夫说,“或者,如果你觉得无法原谅我,我也会尊重你的决定。”
我看着眼前的男人,突然发现,我也有责任。我把婚姻当成了一份工作,按部就班,却忘记了爱情需要浇灌,需要惊喜,需要不断地重新开始。
“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吧。”我说,眼泪掉进了酒杯。
那晚,我没有留在家里,但答应会考虑回来。离开时,丈夫站在门口,眼神中有了久违的温度。
就在我以为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时,公司发生了一件事。生产部一批产品出现严重质量问题,客户要求索赔。调查发现,问题出在陈志强负责的设计图纸上。更严重的是,在陈志强的电脑里,发现了被删除的修改记录,显示他是故意修改了参数。
公司立即开除了陈志强,并准备追究他的法律责任。我震惊了,这完全不像我了解的那个陈志强。我去人事部打听情况,却无意中听到了更惊人的消息:客户公司的对接人,正是周文彬的弟弟。
一切都联系起来了。周文彬的弟弟在家族企业工作,而这次出问题的订单,正是他们公司的。这太巧了,巧得不像是巧合。
我想起在公墓时陈志强说的话:“在所有人心里,我已经被判了刑。”如果他是无辜的,如果那场车祸真的只是意外,那么这些年他承受的痛苦,远比我想象的要多得多。
我决定去找陈志强。我去了他的住处,那是市郊一处老旧的出租屋。敲了很久的门,没人应答。邻居老太太探出头来:“找小陈啊?他搬走了,昨天连夜搬走的。”
“您知道他搬哪儿去了吗?”
老太太摇头:“不知道,拖了个行李箱就走了。唉,这小伙子命苦,老婆跟人跑了,自己工作也丢了...”
“您知道三年前那场车祸吗?”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老太太的表情突然变得神秘:“那事啊,知道一点。警察来调查过,我也被问过话。那天晚上,我看到小陈很晚才回来,浑身湿透,魂不守舍的。不过后来警察说他有不在场证明,这事就过去了。”
“您确定看到他那天晚上回来了?”
“确定,因为我家的猫跑出去了,我出来找猫,正好看到他开车回来。那雨下得可大了,他下车时跌了一跤,手里还拿着个袋子,不知道装的什么。”
我的心跳加速。如果陈志强那天晚上真的在家附近,那他就不可能在回老家的火车上。那张车票,那些不在场证明,可能都是伪造的。
离开出租屋,我犹豫了很久,最终去了警察局。我把我所知的一切都告诉了警察,包括老太太的话,包括周文彬弟弟可能与这次产品质量问题有关,包括我对三年前车祸的怀疑。
接待我的警官姓李,他听完我的叙述,表情严肃:“田女士,感谢你提供的信息。事实上,三年前那起案件并没有完全结案,一些疑点一直存在。你提到的这位老太太,我们当时也访问过,但她的证词后来改了,说可能是自己记错了日期。”
“那现在...”
“我们会调查你说的情况。”李警官说,“不过,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我们不能对任何人采取行动。况且,陈志强已经因为产品质量问题被开除,现在人也不见了。”
“他可能有危险。”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说,但直觉告诉我,陈志强的失踪不简单。
从警局出来,天开始下雨。我站在路边等车,脑海中不断回放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一切。如果我当时没有看到苏梅的档案,没有去那条山路,没有和陈志强交谈,现在的我会怎样?也许还在那看似平静实则麻木的婚姻中挣扎,也许永远不会意识到自己的生活也需要改变。
手机响了,是丈夫打来的。我犹豫了一下,接了起来。
“你在哪儿?下雨了,我去接你。”他的声音里有关切,是真诚的。
“不用了,我打车回去。”
“回家吗?”
我望向灰蒙蒙的天空,雨丝斜斜地飘落。家,那个我曾经想逃离的地方,现在却成了我想回去的地方。
“嗯,回家。”
出租车在雨中行驶,窗外的世界模糊不清。我想起陈志强说,他最后悔的是在苏梅离开时,没有对她说“我爱你”。而我在婚姻濒临破裂时,也没有对丈夫说过这句话。我们把一切都视为理所当然,直到即将失去时才懂得珍惜。
突然,司机一个急刹车,我差点撞到前座。
“对不起,有人突然冲出来。”司机惊魂未定。
我看向窗外,一个人影在雨中横穿马路,背影有些熟悉。是陈志强!他穿着一件深色夹克,没打伞,在雨中踉跄前行。
“停车!”我喊道。
我付了钱,冲进雨中。陈志强已经走进了一条小巷。我跟了上去,小巷昏暗潮湿,堆满了杂物。
“陈工!”我喊道。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在昏暗的路灯下,他的脸色苍白,眼神涣散。
“田主管?”他认出我,勉强笑了笑,“这么巧。”
“你去哪儿了?公司都在找你。”
“找我?”他苦笑,“找我做什么?我已经是个身败名裂的人了。工作丢了,名声臭了,什么都没了。”
“那件事,是不是有人陷害你?”我问。
陈志强盯着我,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重要吗?”他说,“反正我已经输了,从苏梅离开我的那天起,我就已经输了。”
“你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清白?”他突然大笑,笑声在雨中显得凄凉,“谁在乎我的清白?苏梅不在乎,她选择了别人。公司不在乎,他们只想找替罪羊。警察不在乎,他们三年前就认定我有罪。连我自己都不在乎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瓶子,我认出那是安眠药。
“你要做什么?”我冲上去想抢瓶子。
他后退一步,眼神突然变得凶狠:“别过来!我的事不用你管!”
“陈志强,你冷静点!”我试图让声音保持平稳,“想想你的父母,他们还等着你回家。”
“家?”他喃喃道,“我没有家了。苏梅走了,带走了我的家。我每天回到那个空荡荡的房子,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你知道吗?有时候我半夜醒来,会忘记她已经不在了,伸手想抱她,却只抱到冰冷的枕头。”
雨越下越大,我们站在小巷中,浑身湿透。我看着眼前这个绝望的男人,突然明白,他需要的不是同情,不是安慰,而是被理解。
“我丈夫也出轨了。”我说。
陈志强愣了一下。
“就在几个月前,我发现他外面有人。我恨他,恨那个女人,恨这个世界的不公平。我甚至想过报复,想毁掉一切。”我继续说,“但后来我明白了,恨不会让我好过,只会让我变成自己讨厌的人。”
“你原谅他了?”
“我在尝试。”我说,“不是因为伟大,而是因为我还爱他,还珍惜我们曾经有过的美好。更重要的是,我不想让背叛定义我的人生。我的价值,不应该建立在一个男人的忠诚上。”
陈志强沉默了很久,安眠药瓶从他手中滑落,掉进水洼里。
“你说得对。”他最终说,声音疲惫,“我不该让苏梅的决定定义我的人生。可是田主管,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如果那天晚上我成功了,如果我真的跟着她去了,也许现在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那天晚上?你是说车祸那晚?”
陈志强点点头,靠在湿漉漉的墙壁上:“那天晚上,我确实买了回老家的车票。但在去火车站的路上,我改变了主意。我想去找苏梅,想最后一次求她回来。我知道她每周三晚上会去城南一家咖啡馆,那是她和周文彬常去的地方。”
“你见到她了?”
“见到了。她和周文彬坐在靠窗的位置,笑得那么开心,是我很久没见过的开心。”陈志强的眼神飘向远方,“我坐在车里,看着他们。我想冲进去,想质问,想怒吼,但我没有。我只是坐在那里,看着,直到他们骑着摩托车离开。”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然后呢?”
“然后我跟了上去。”他说,声音平静得可怕,“我跟着他们的摩托车,上了那条山路。雨很大,能见度很低。我想逼停他们,想和苏梅说最后一句话。在一个转弯处,我加速超了过去,想拦在前面。但雨太大了,路面太滑...”
他停下来,双手捂住脸:“我听到急刹车的声音,后视镜里,摩托车的光柱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然后消失了。我停下车,跑回去看。他们连人带车滚下了山坡。我想下去救人,但山坡太陡,雨太大了。我报了警,然后就开车离开了。”
“为什么离开?”
“因为我害怕。”他抬起头,眼中满是泪水,“我害怕警察会认为我是故意的,害怕所有人都会指责我。我有不在场证明,我买了车票,我可以假装自己在火车上。所以我把车藏在朋友的车库里,第二天一早就坐火车回了老家。我对自己说,这是意外,不是我的错。”
“但你还是回去了,在老家自杀。”
“因为我受不了内心的折磨。每天晚上,我都会梦见那一幕,梦见摩托车的光,梦见她的尖叫声。我喝酒,吃安眠药,但都没用。最后,我去了老家的后山,喝下了农药。我想,如果我死了,也许就能解脱了。”
“可是你被救活了。”
“是啊,被救活了。”他苦笑,“而且因为自杀的事,警察重新调查了车祸。他们找到了我的车,发现了撞击痕迹,和我描述的基本吻合。但因为证据不足,而且我主动自首,最终只判了三年,缓刑四年。”
小巷里一片寂静,只有雨声淅沥。我站在陈志强面前,看着这个被内疚和悔恨折磨了三年的男人,不知该说什么。他是凶手吗?是,也不是。他有罪吗?法律上说,是过失致人死亡,已经受到了惩罚。道德上呢?只有他自己能审判自己。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我问。
“自首。”他说,“为产品质量问题负责。我知道是周文彬的弟弟搞的鬼,他想为哥哥报仇。但我不怪他,如果我的哥哥被人害死,我也会想报仇。”
“你可以解释...”
“没必要了。”陈志强摇摇头,“这些年,我活在对苏梅的思念和对自己的憎恨中。也许在监狱里,我反而能获得平静。”
他朝我深深鞠了一躬:“谢谢你,田主管。谢谢你听我说这些,谢谢你没有把我当成怪物。”
说完,他转身朝巷子深处走去。我想叫住他,但最终没有。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
雨渐渐小了,我走出小巷,打车回家。丈夫在门口等我,手里拿着干毛巾。
“怎么淋成这样?”他帮我擦头发,动作温柔。
“遇到一个朋友,聊了一会儿。”我说。
“去洗个热水澡吧,我煮了姜茶。”
我点点头,走向浴室。在关上门的那一刻,我听到丈夫说:“田颖,我爱你。可能说得太迟,但这是真的。”
我靠在门上,泪水终于流了下来。陈志强和苏梅的故事以悲剧收场,但我们的故事,也许还能有不同的结局。
几天后,新闻播报了一则消息:某制造企业前员工主动投案,承认在产品质量问题中负有责任。报道没有提他的名字,但我知道是陈志强。
又过了几个月,我和丈夫开始了婚姻咨询。过程不容易,有争吵,有眼泪,但也有坦诚和成长。我们在学习重新认识彼此,重新建立信任。
一天整理书柜时,我翻到了一本旧相册。里面有一张我和丈夫刚结婚时的照片,我们在海边,笑得没心没肺。丈夫走过来,从后面抱住我。
“那时候真年轻。”他说。
“现在我们也不老。”我说。
“对不起。”他在我耳边轻声说。
“我也对不起。”我说,“这些年,我也没有好好经营我们的感情。”
窗外,夏天已经接近尾声,树梢染上了第一抹金黄。生活还在继续,有伤痕,也有愈合;有背叛,也有原谅;有结束,也有新的开始。
我偶尔还会想起陈志强,想起他在雨中绝望的背影。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是否找到了内心的平静。但我知道,每个选择都有后果,每段感情都有价格,而真正的勇气,不是逃避后果,而是承担它,然后在废墟上,一点一点重建。
至于那场车祸的真相,也许永远不会有确切的答案。就像生活本身,很少有非黑即白,多的是深浅不一的灰。而我们能做的,只是在属于自己的灰色地带中,努力寻找一点光亮,一点温暖,一点继续前行的理由。
秋天来了,我带丈夫去了那条山路。漫山遍野的油菜花早已凋谢,取而代之的是金黄的银杏和火红的枫叶。我们站在当年车祸发生的地方,谁都没有说话。
“你觉得他爱她吗?”丈夫突然问。
“谁?”
“苏梅的前夫,还爱她吗?”
我看着被修复过的护栏,想起陈志强在公墓前颤抖的背影。
“我想,他爱的可能是记忆中的她,是还没有背叛他的那个她。而真正的她,早就在选择离开时,从他生命中消失了。”
丈夫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很暖。
“我不会消失。”他说。
“我也不会。”我说。
太阳开始西沉,将天空染成橙红色。我们沿着山路慢慢走着,影子在身后拉得很长。前方道路蜿蜒,看不见尽头,但这一次,我不再害怕未知。
因为我知道,无论前方有什么,我们都将一起面对。这或许就是婚姻的真谛——不是永恒的激情,而是共同的坚持;不是完美的和谐,而是在裂痕中生长出的坚韧。
山路转弯处,一片野菊花在夕阳下熠熠生辉,金黄如希望,柔软如原谅。
情感轨迹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