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位，请进。”

随着小护士的话音落下，一个年级不大，目测应该是在20~23岁之间，身材瘦小，脸色微微发白的女生走了进来。

在小护士的示意下，犹豫着走到肖尧的诊桌前，坐了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身体哪里觉得不舒服？”

肖尧表情带着笑容，语气尽可能的做到极致温和，不会让病人产生害怕或者是抗拒心理的问道。

“我……”

“我叫沈佳，佳是那个……就那个单人旁？是叫单人旁吧，然后右边是两个土的那个佳。”

沈佳抿着嘴角，似乎生怕眼前的医生听不懂一样，右手在半空中画来画去。

“年纪呢？”

“我……20了。”

沈佳脸上的犹豫再次一闪而过，报出了自己的年龄。

嗯？

不对啊！

肖尧眉头微微一动。

这年纪……从目测的角度来看，没什么毛病，但要是从患者本人犹豫不决的挣扎表情来看，咋感觉好像谎报了？不会还是未成年，不满18周岁吧？！

看来等一下要让人查一下了，要真是未成年人的话……恐怕还会有点麻烦。

毕竟按照医院的规定，未成年人来医院看病，必须要有成年人的陪护，也就是监护人的陪护才可以。

不过，这并不重要。

肖尧现在有足够的耐心，来仔细听一听，面前的小姑娘到底是个怎么回事，也因此他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相对应的情绪，反而是点点头，继续问道。

“好，身体哪里不舒服？”

“我……”

沈佳下意识的抬手摸着耳垂，耷拉着脑袋，说话的声音也特别的细小。

“我就是，从前年开始，就一直感觉到眼睛疼，看周围的东西也觉得模糊，当时我去配了个眼镜，就好很多了，但是后来就……眼镜也没什么作用了。”

“然后我有的时候，就是突然猛一下子就没有知觉了，就……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就反正就，就好像就是我失去感觉了，鼻子也闻不到味道。”

“然后有的时候我会站不起来，胳膊有的时候也抬不起来，甚至是……”

沈佳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最后肖尧恨不得贴在对方脸上听，才能听得清楚。

“就有的时候我还会……就我明明知道要去上厕所，但是等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就已经，就已经尿裤子了。”

嗯？

这情况……

不会吧！

肖尧心里猛的一沉，不自觉的挺直了腰板，表情一脸的沉默。

眼睛疼，看东西模糊！

胳膊和腿抬不起来，还会出现尿失禁的情况！

这高度符合了视神经脊髓炎谱系疾病的急性期表现！！！

哪怕坐在这里的不是肖尧，而是其他的住院医师又或者是规培生，都能立刻根据这相当典型的症状，得出对应的结论。

眼睛疼，看东西模糊，那是对应了视神经脊髓炎谱系疾病典型的视神经受累表现，是疾病攻击视神经导致出现的急性损伤，如果不及时干预的话，很有可能会遗留下永久性的视力下降！

胳膊和腿抬不起来，甚至会出现尿失禁，那更是代表了视神经脊髓炎谱系疾病，已经出现了脊髓受累的情况，脊髓损伤就会导致出现肢体运动障碍，还会出现大小便功能障碍，这属于神经功能严重受损的信号了！！

“呼~”

想到这里，肖尧缓缓的吐出一口长气，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

“好，相关情况我已经知道了。”

“这样，我先让手下的住院医生送你去做检查行不行？小李，推个轮椅过来，带着这个病人去检验科，先抽个血，”

“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我联系一下放射影像科和病理科的同事们，让他们暂停手下的工作，我们先走急诊通道，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拿到检验结果。”

“别担心，我们先做一下血清及脑脊液抗体检测，再做一个核磁共振成像检查，还有抽血化验，等结果出来了以后，再说其他的。”

肖尧一边安慰着病人的情绪，一边双手飞快的敲打着键盘，不过眨眼的功夫，几张检查单就出来了。

与此同时。

同样坐在门诊室里，名字叫做小李的住院医生，也在听到肖尧的安排之后，带人飞快的推过来的轮椅，袖子往上一撸，正准备把病人抬到轮椅上的时候，却看到面前的姑娘疯狂的摆了摆手。

“不用，不用这么麻烦！”

“啊？”

小李的动作一顿，先是茫然的看了看肖尧，又茫然地看了看面前的病人，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了。

这……

这是没沟通好吗？还是？这啥情况？

“我不做检查，我不做检查，我真不做检查！！”

“我就是想来知道我这个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就哪怕给我一个猜测也行。”

听到病人的这番话，原本慌乱的办公室瞬间变得鸦雀无声起来，肖尧看着眼前的姑娘，先是一愣，随后一拍脑袋。

“嗷，你不用担心哈，我们医院是正规的，是公立医院，不会说是给你开没必要的检查的，都是说我们以心里头已经有怀疑的病症了，才会根据这个情况，再开相对应的检查项目。”

肖尧以为是自己没说清楚，就赶紧要带病人去做检查，可能对方误会自己是黑心医生了，就是那种甭管病人啥问题，都要抽血化验拍ct，走一套流程的那种。

“不是，你没有听懂我的话。”

“我不会做检查的，我没有这个闲钱，要做检查，哪怕是几十几百的闲钱，我都没有！！”

沈佳脸红的仿佛要滴血了一样，态度很坚决的摇了摇头。

“我说了，我就想知道我这个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要一个确切的答案，就你们以经验来判断的话，觉得我到底是……”

一瞬间

全明白了，肖尧立刻就全明白到底是个怎么回事了

说来也是，从进门开始，这姑娘不管是在语言上，还是说是在动作方面，又或者是在自己的穿着打扮方面，其实或多或少的，肖尧也能猜出来，对方的家境肯定不太好，而且估计是比较困苦的那一种。

所以对于这样的人家来说，想要拿出来一笔几千上万块钱的检查费用，或者是治疗费用的话很难很难的。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这句话可不是一句空话呀！

想到这里，肖尧便也重重的叹了一口长气，摆了摆手，示意小李先不用忙了，也不用说是蹲在女生旁边去劝说对方改变主意了，反而是直截了当的开口说道。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我也就有话直说了，”

“目前根据你的情况，我们初步怀疑是视神经脊髓炎谱系疾病。”

肖尧表情郑重，看着面前年纪仅有20岁的沈佳，目光从对方明显营养不良，导致枯黄的头发上扫过，心情沉重。

“这类型的患者大部分体内存在水通道蛋白四抗体，又或者是存在髓鞘少突胶质细胞糖蛋白抗体，这些抗体都会错误地攻击中枢神经系统中的视觉神经，脊髓等部位，就会导致组织受伤。”

“最典型的就是视觉神经会受累，你会感觉到眼睛疲惫，有的时候会感觉到眼疼，会出现很明显的视力下降，再严重的就会导致……完全的失去视力，也就是说会彻底的变成盲人。”

肖尧看着面前的小姑娘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煞白的，眼中更是充斥着绝望，心中有些不忍，但还是继续说道。

“这种时候如果就插手干预的话，情况就会好很多，也不会出现后续的像是肢体麻木，从腿部开始出现肢体无力，甚至是到大后期的瘫痪和大小便失禁。”

“也有一部分的病人会出现像是吞咽困难和呼吸困难，也会出现意识障碍。”

“如果这个病不及时治疗的话，那么每一次的复发都会加重你的神经损伤，就会遗留永久性的视力障碍，甚至可能会造成肢体的残疾。”

“根据你刚刚的自述情况，而且我想你自己本身也应该听出来了，如果我的判断没错，你真是视神经脊髓炎谱系疾病的话，那么你现在的状况就已经进入了急性期，如果再不加紧补救的话……”

肖尧的话没说完，但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肖尧之后的话语含义。

“我……”

沈佳张了张嘴，双眼之中有些茫然，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过了足足有两三分钟后，她这才从刚刚的冲击中缓和过来，看向面前一脸关心自己的年轻医生，自讽的笑了笑。

“谢谢医生。”

“要不然我还不知道我是什么情况呢，至少现在死，也能给我做个明白鬼了。”

“那个，你的家属呢？我觉得这种事情，你最好和家里人商量商量，不要一个人做决定。”

肖尧劝说道。

“不用了，我能做自己的主。”

沈佳缓缓地摇摇头，态度很是坚决的拒绝道。

“谢谢医生，我先走了。”

紧接着，沈佳撑着轮椅两边的扶手站起身来，扶着墙缓缓地离开了三号门诊室里。

而办公室里，肖尧只是沉默的看着对方离开的身影，一声不吭

“就这样吗？不太好吧，我们不是医生吗？不是应该治病救人吗？”

小李皱了皱眉头，看着步履蹒跚的背影，脸上闪过一丝犹豫的表情后，还是忍不住的开口说道。

“这个病不是一般的疾病，这个病确实能治，但是后续却要花费高昂的治疗代价，你看那姑娘身上恐怕就连几百块钱的检查费用都掏不出来，他的家庭可以给他撑得住这个后续的治疗吗？”

肖尧则是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

在医院里也算是工作这么多年了，从刚开始也会心怀不忍，到最后可以说是麻木，毕竟这个世界上需要帮助的人太多了，他又不是什么亿万富豪，不可能说是把家里生活的钱都通通拿出来去帮助人的，只能说这样的人能够做到这种事情的话，确实很伟大，但是肖尧心中很清楚，他不是这种人。

“……

听到肖尧说的这番话之后，小李也瞬间的沉默下来。

同样的。

一个月就那几千块钱的破工资，别说是找老婆了，那真的就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状态，在这样的情况下，要拿出来一部分的钱去……支援别人的话，嗯……怎么说呢，小李也没有真的就大度，或者是说圣母到那个程度就是了，只能说可怜自己不是个有钱人，就算是有怜悯心，看到这一幕也只能束手无策。

肖尧很快的便将这件事情甩到脑袋后面，低垂下眼帘，看着面前的胸牌，开始思考起来日后的职业规划道路。

虽然说目前自己正在朝着副主任医师的这个职位努力，但说白了，就算是有系统的帮助，在人情世故这一方面，依旧是自己的薄弱之处，勉强的也算是有老师帮忙，或许后年就能争一争这个副主任医师的位置了……

就在肖尧沉思着考虑自己未来职业的时候，之前的那对表情麻木的夫妻两个冲了进来，在他们身后则是一脸虚弱的女儿。

“医生，医生，这里是检查报告，我们排队排了两个小时才做完的，这里应该不缺啥了吧，我记得我们之前的那个单子都已经做完了。”

“行，我看看。”

肖尧点了点头，从夫妻两个人手中接过报告单，仔细的看了起来，过了片刻之后，肖尧缓缓的叹了口长，放下了手中的报告单，表情有点复杂。

“之前医院的诊断是没有问题的，你们女儿的确是……多发性硬化症，”

“目前来说，你女儿已经处于一个视力下降，且出现了运动障碍的急性期阶段，这个病其实你们夫妻两个也要做好心理准备，我现在可以直接把话说明白，这个病肯定是治不好的，咱们只能说是一直吃药来缓解，来争取延缓这个复发的可能和生病的进程，想要彻底的治好，目前我们的医学科技并没有发达到这种程度。”